就目前已知的情况,夜笙判断爱米娅的意识中应当存在着一个印记,能够让索斯特进行一定程度的干预乃至操控,而启动方式之一便是D大调卡农的旋律以及那句「要听妈妈的话」。
而在经由终生检查之后,这一点也得到了确认,可同样确认的还有终生并无力剔除标记这件事。因为它埋得实在是太深太深,外人根本难以触及,真正有可能解除它的只有她最亲近的人与她自己。
很显然,前者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了。
夜笙本想叫出钟升试试能不能让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临走到小姑娘面前却又忽的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睁开时,目光渐渐柔和。
他蹲下身,牵起爱米娅的手掌握紧,静静地注视她充盈着泪光的眼睛。
在那鲜红的眼底,彩白与墨黑争锋相对,那是她与自我的抗争,自那深不见底的负面情绪之海中仅凭自身的竭力挣扎。
她还没有屈服,这样便好。
“爱米娅。”夜笙轻声道,“是我,夜笙。”
“你一定能听见我的话的,所以,我在此恳求你。”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
漆黑的天空中肆虐着苍白的电光,银蛇般自天穹中缠绕着,嘶吼出凄厉的鸣响,照亮下方的城市。
这城市也是漆黑的,林立的高楼大厦内部没有一丝光亮,再细看时,甚至会发现它们的表面流淌着浓墨的色彩,建筑细微处的结构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
偌大无人的世界中,仅有一点微光在一栋小楼里摇曳着。
爱米娅听着轰响的雷鸣和暴雨的鼓点,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将身体蜷进温暖的怀抱中,发出梦呓般的呢喃,“妈妈……”
“妈妈在呢。”红发女人神情慈祥地抚摸着怀里小姑娘的脑袋,轻声道,“别怕,小爱米现在可安全啦,快快睡吧。一觉醒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嗯……”爱米娅迷迷糊糊中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不对在哪呢?
暴雨?雷鸣?温馨的家?还是抱着她的妈妈?
莫名地,有灼热的刺痛自脸颊上爆发,随之又有一道听不真切的怒吼在耳边回荡。
那个人在吼什么?
好像是在说……妈妈已经死了。
可她明明就在自己的身后,紧紧地拥抱着她,仿佛——不想让她逃离自己的束缚。
红发女人将下巴搁在爱米娅头上,哼起了柔和的旋律,令她遗忘了刚才刹那的惊醒。
“小爱米,不要害怕,这个世界终究是美好的,一切都将成为我们所渴望的样子,就宛如我们所幻想的「现实」那般。”
可如同在反驳红发女人的话,另一个声音于爱米娅的背后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微微撑住自己背脊的、脆弱但坚定的力量。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美好,爱米娅。”
“所以我们才不得不长大。”
旋而,有一股她无法抗拒的力量攥住了她的手臂,强硬地将她拉出了怀抱,赤裸的双脚踩上冰冷的地板。
首先感受到的,是脱离庇护的寒冷,令小姑娘本能地环抱手臂,瑟瑟发抖。
紧随其后的是察觉自己孤身一人的恐惧、痛苦,无形的刀锋割开他的躯体,撕裂出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痕,一点点剜去她的皮肉、她的内脏与她的骨骼,徒留一颗赤裸血腥的大脑摔在地面上。
“好痛啊……”
“我不要这样,我不想再孤身一人了……”
有圣洁的光芒照耀着丑陋的她,美丽的红发女人微笑着向她伸出手,背后无数星辰闪烁着污秽的光芒,像数不尽的恶毒眼瞳,被圣光遮掩得看不清晰。
“回来吧,爱米娅,睡吧,这样你就没事了。”
“回到妈妈的怀抱里吧。”
狰狞的组织蠕动着,从满地鲜血中勉强凝聚出一只支离破碎的手臂,颤抖着上举,似是要去够那女人的身影。
红发女人的笑意逐渐加深,她俯下身,想要与那手臂相握,咧开的嘴角中有层层叠叠的牙齿开合。
“来吧——”
然而,她的呼唤戛然而止,因为有另一只手抢先抓住了爱米娅。
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于无尽破碎中不断重组着,只有相握的手掌显得凝实,然后,他开口,声音中重叠着三道回响:
“爱米娅,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残忍的岁月已经给予你磨练,过往的苦痛不该使你沉沦。
“你的母亲或许已经无法实现与你的约定,但她与你共有的梦想还等着你去实现。
“你不是想去看海吗?你不是想再一次迎来春天吗?
“你难道想让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滥的手段玷污你和你母亲的回忆吗?”
“如果你还想守护这一切的话,”身影渐渐凝实,夜笙原本柔和的眼神蓦地凌厉起来,“那就站起来,握紧拳头,将你的不甘、孤独与痛苦全部灌注其上,狠狠地砸在那个狗东西的脸上,让他别再挡着你的路了!”
“回来吧,爱米娅。”
“这样,你就能用自己的双手夺回一切。”
于是,自痛苦的醒悟中,爱米娅睁开了双眼。
晶莹的泪水模糊了视野,也冲走眼瞳中最后一丝墨黑。
她眨眨眼,目光清明,朝松了口气的夜笙浅浅地笑了下。
“谢谢你,夜笙哥哥,你说得对。接下来,就由我来做个了断吧。”
?
“爱米娅,准备好了吗?”夜笙退到萧晚和索菲娅身边,向爱米娅最后确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