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鲍叔牙没错!”管夷吾眼泪都下来了,“想我当初穷困潦倒,幸得他帮助,如今又是他帮的我,这救命之恩不知当怎么去还啊……”
谯元:“……”
他默默从玉瓶中取出几件新的衣服,递给管夷吾,“我护送你到齐国,与齐公和鲍叔……牙见面。”
“那,多谢神……太初了。”管夷吾接过衣物,找了个干净处换好,却又犯了难。
“太初,这马车的马都死了,如何是好?”
谯元直起腰,拍了拍手中的灰,拉着管夷吾站到刚刚才铺好的阵型中,“等会儿不论什么情况,只有我说可以睁眼的时候才可以睁眼,您可千万别自作主张。”
“且慢……”管夷吾想起什么,脸色变了变,两个字刚刚出口,就见谯元并指凭空一点,银光闪过,二人已然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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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了隐身术法的谯元从容走出齐国的姜姓宗祠,他看了一眼宗祠门外站立等候的鲍叔牙,伸手往身上一点,解了隐身。
“看完了?”鲍叔牙纳闷地看着他,心里暗道奇怪。
这齐国的姜姓宗祠有什么好看的?鲍叔牙觉得谯元不尊祖不敬神,但他不知谯元乃炼气士,观念本就与世俗不同。依他看来,南赡部洲的发展程度与东胜神洲和中天灵洲相较而言,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虽是人族的发源和大兴之地,气运点满,但这些差距和天道的阻绝却也实实在在。若不是有特殊的任务在身,他不会来这个地方。
但无论怎么说,这里好歹是一国血脉的祭祀延续之处,就这么自恃法术,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未免不敬。
谯元可不管他怎么想。
当初提出要来宗祠看看,主要是好奇心作祟,没想到还真看到了一些惊奇之处——这齐国的血脉与自己倒是有几分渊源——毕竟谯氏的姓也是姜。而现今在位的齐公,姜姓吕氏,名小白,说来与自己还是同姓同宗。
或许这渊源还不浅,谯元在看到最上面供奉的灵位时,心底总会莫名涌现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
齐太公望,姜姓吕氏尚之位,孝子伋奉祀。
谯元临走前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鲍叔。”谯元扭头问鲍叔牙:“您之前与我承诺的消息?”
鲍叔牙不慌不忙,从袖子里抽出半卷竹简递给谯元,看来早有准备。
“在这儿。”他说。
谯元舒展竹简,一列一列地往下看,五秒后,他恍然大悟地抬起头,“原来如此,五大洲的边界都不允许个人强制横渡虚空啊!”但他旋即又疑惑了:“那为什么有人可以……”
鲍叔牙捏了捏眉心,“只是第一次不允许而已,你第一次穿过五洲边界后,身上就会有印记,边界的法则不会对你产生影响了。”
“原来如此啊。”谯元想起自己先前的胡思乱想,嘴角撇了撇。
他在这里耽搁了太久,心中早已有了离去之意。
鲍叔牙一贯会察言观色,看出谯元有了去意,犹豫了片刻,问:“太初可要与齐公和管仲说一声?”
“不用不用。”谯元听他这般说法,莫名想到齐公吕小白在那天对自己的热情,他暗自打了个寒战,连连摆手,“修道之人习惯孤身一人,我自己离去即可。”
“那……太初你保重吧……”鲍叔牙没注意他言语中“修道”的含义,叹了一口气,说:“东神洲的边界离此地一万四千五百里左右,你小心。”
“多谢提醒。”谯元对他拱了拱手,右手从腰间玉瓶上抹过,拿出一块乾坤界牌,“鲍叔,您保重。”
灵炁灌入,他身后的乾坤骤然坍缩,如水中漩涡,卷起透明的波涛。谯元身形一缩,眨眼间遁破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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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临淄一万里左右,正东方向的一个山头。
漩涡凭空旋开,一袭灰色道袍的谯元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呼——”他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仅仅一万里的距离就这么费劲……”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那块界牌,上面原本熠熠生辉的赤金符箓仿佛被什么东西腐蚀了,残破不堪,黯淡无光。
显然已经报废。
他看了一眼远处,还剩下两千五百余里的路,心里暗暗叫苦。这样的界牌自己还余十一张,不可能再单独使用了。
“那……就只能用它了?”灵识探入玉瓶,谯元看着其中一样东西,内心摇摆不定。
犹豫了一会儿,谯元最终还是把它拿了出来。
一个黑色的不明光团。
黑光仿佛有生命般,不断收缩膨胀,紧接着拉长,最终谯元的手上出现了一把……似锏似剑的奇异武器。
说它是锏,却没有正常四棱方锏的厚重,而且长度也对不上;说它是剑……的确,剑首、剑茎、剑格一应俱全,但唯独剑身的部分是一根长二尺有余,通体黝黑的四棱柱。谯元捧在手里,只觉这兵器材质不明,入手颇沉。
其实七水真人将此兵传与谯元时,谯元就发出过疑问,而七水真人当时的回应让谯元很是无语。
七水真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他只记得大概六千多年前,在东胜神洲和某个人打了一场,战胜后就随手将这把看着奇异的兵器“顺”走了。
谯元当时听闻此言,只是无语,没放在心上,七水真人活得太久,哪能事事都记得。
但这次出发前他翻阅有关历章的书籍,无意间瞄到一条信息:历章学宫创立时应有六家,以儒为主,兵、法、刑、阴阳、纵横为辅,但后来刑门退出了,因为他们缺少了一样能够打开刑门根本源地的钥匙——
刑门巨子世代传承的信物、绝世的杀生利器——三葬。
这个时间点恰好是六千三百二十六年前。
这件绝世杀兵的图绘,谯元记得很清楚。
怎么说呢……谯元低头注视手中如心脏一样搏动的黑色四棱长尺,心底默默为刑门哀悼。
刑门第一条门规:持三葬者,即刑门巨子。
并非是刑门门规过于粗糙,也不是刑门人过于简陋。事实上,每一任巨子都是沐浴着血与火成长起来的,他们是极端的好战者,在战争中淬炼自己,在血液中成长。
这是刑门一直衰败的最重要原因。
宗门挑选宗主,一看战斗实力,二看治理能力,至于刑门……能活下来的,手上沾满血液的,才是巨子。
而每一任巨子逝世前,将自己毕生积累的杀气、煞气、血气、灌注入三葬,这才孕锻出这把杀兵。谯元自得到它后,就一直怀疑三葬就是由死气直接锻铸刻箓而成,起码在他的已知中,没有材质能够承担这样分量的死气。
他举起三葬,灵炁涌动,玄色阴芒溢出。
两侧的阴暗锋芒交织在一起,此刻却颇像一柄剑身奇特的八方剑。
“咄!”左手一道法诀打入,撞出一声闷响。
杀兵被猛地向上抛起,在空中愈变愈大,转眼,一片阴影撑出。
谯元纵身一跃,跳上三葬,操纵他往边界方向飞去。
三葬的飞行速度不算快,两千五百余里竟费了一个时辰,与那些动辄穿越乾坤、一去几千里的飞剑比来相差甚远。但就如这般,谯元跳下时也是脸色苍白,满额的冷汗。他双腿一软,又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上。
“天尊在上……”谯元喘了几口气,面颊上显出几分红润,他看着手中已经缩小的黑色四棱尺,心有余悸。
他自身修为尚未进入金丹,甚至阴神都未修出。这样单纯凭借灵炁催动,若非他修了那玄奥的《道法藏》,懂得压缩磨砺之法,恐怕刚刚飞出几百里就要堕地了。
右手从白玉瓶旁抹过,三葬被收了回去。
谯元又喘息了几声,这才在地上站定。他抬头看看眼前的边界,双眼狠狠地眯了眯。
边界——就是这种东西?眼前是虚缈的湛蓝色无际屏障,上面用不知名的纹路书写着……他看不懂的内容。他伸出一只手,缓缓探过了蓝色的幕帘,却什么感觉也无。然后便是一整个身体。
一秒、两秒、三秒……
谯元就这么穿过了边障。
诶?
就这么过去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双腿,正觉得奇怪,忽然感觉自己丹田中的一丝灵炁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强制性地剥离了。
那股灵炁飘飘荡荡,向着他身后飘,谯元回头看去,发现灵炁最后竟然汇入了边界中。
他不禁失笑,这还收过路费?
他想起鲍叔牙的话,内视精神,果然灵识上有了一道细微的纹路。
一声清脆的鸟鸣将他的思维拉了回来,眼前漫无边际的山川平原让谯元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我记得,我是不是要去历章学宫求学来着?
想至此处,谯元的面色猛地一变!心底暗叫一声不好。
他伸出手指,粗略算了算。
离历章学宫开山还余三日,但是现在自己连宝浮山脉和洛鸣山在哪个方位都不知道,就算自己到了洛鸣山,还要翻过有五六十里山径的东阍山,然后穿过东阍西阙之间的小路——这也有三十几里路!而且东阍山和那条小路还不能用任何法术,只能单纯地依靠自己的两条腿——这两者所在的可是历章学宫的势力范围,万一被视为挑衅……历章才不管你是谁呢。
也就是说,三日之内,他谯元谯太初要用腿走过将近一百里!
“这……这……”谯元的下巴打开又合上,上下两排牙齿相叩,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动声。
“造孽啊——!”
几秒后,一声凄厉的哀嚎回荡在天地间,惊起远处森林中一群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