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乙辛,乙辛,乙辛,你有名字了。”萧姝逗弄着小乙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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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十年(公元1029年),夏。
从大黑山避暑返回上京的朝廷,准备在七金山下度过。内侍省早早就在皇宫南门扎一座高大的鳌山,上面挂了上万盏灯笼,就等日子一到,繁星降落,似乎在与天上的银河比美。
六十岁的耶律隆绪,老态龙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精神萎靡,但想再看清些,却怎么也看不清,视力有些模糊,身后的仆隗氏用一双白腻灵巧的手亲自服侍他穿上一件宽松的绣花夹袍,扶着他坐到窗前榻上,背靠绣枕。
“这江山大好风光,我却看不见喽。”耶律隆绪看着窗外的山川河流,却怎么也看不清,伸出手去抓,那尽是褶皱的手在他眼中都是一片模糊。
“陛下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陛下还年轻,看上去像四十岁,陛下还能生小皇子呢。”仆隗氏对着耶律隆绪撒娇道。
“哈哈哈!”耶律隆绪略带嘲讽的笑了起来,不知是嘲笑自己还是他人。
就在耶律隆绪六十大寿之时,他的大辽朝送给他一份特别的大礼。
“陛下!北院枢密使萧普古急见!”
耶律隆绪顿感愕然,太平年代四境宴然,普通边患枢密院就处理了,要是没有特别重要的军国大事北枢密不会亲自冒失闯来,而且自己已经交权皇太子,耶律隆绪略带颤抖的放下茶杯,挥手示意内侍,将其带进来。
“这般急躁,莫不是天塌了?”
“陛下,出大事矣,东京兵变,请陛下移驾。”
北院枢密使萧普古一进来就说道,然后才躬身施礼。
耶律隆绪皱起了眉头。他本来以为是南朝毁约大举进攻,或是北边蛮族大规模反叛,没想到是东京兵变。
萧普古今年四十四岁,萧合卓死后接任北院枢密使已经五年了。五年中天下无事,是个太平宰相。
他饱读诗书见解不凡,在契丹人中是个博学多才文武兼备的人,很得隆绪的欣赏,没想到遇到一点事情就惊慌失措乱了方寸,真让耶律隆绪有些失望。
“贼寇又没有杀到你我眼皮子底下,刀斧也没架在朕之脖颈之上,有何惊慌,慢慢说来!”耶律隆绪异常冷静。
“陛下,东京一名渤海小将名叫大延琳的殺了东京户部使韩绍勋、副使王嘉、统军使萧颇得,占了辽阳府,宣称反辽,自立为国王,国号兴辽,年号天庆。萧孝先和南阳公主被叛军包围在留守府里,现在生死不明。”萧普古一脸的焦急,若是此人反叛,他又何必如此惊慌。
反辽称帝那可是扯破了天,不是他,更不是皇太子可以解决的。
耶律隆绪,用力捶向案几,桌上的各种瓷器茶壶茶杯,纷纷具碎。
“王八蛋!佳期过之久矣!当隆绪提不鼓,骑不得马否!”耶律隆绪怒气上涌,他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大辽,才换来短短十年的太平盛世,十年未满,就有人急不可耐的打破了耶律隆绪的幻想。
怒气过后,耶律隆绪恢复了之前的泰然自若,等待侍女换上新茶具后,耶律隆绪对着萧普古说道:“对于此事,太子,是何想法?”
萧普古对于耶律隆绪的反复无常稍感震惊。
“回陛下,太子,太子他。”萧普古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如今刚好是太子监国。
耶律隆绪来了兴趣,追问道:“哦?太子如何说?”
“太子说:‘逆臣叛国乃不幸也,当击于雷霆震慑宵小!’......”
耶律隆绪走向窗边,看向东方,好像这东方烈阳又要冉冉升起似的。
好一会,耶律隆绪突然笑道:“哈哈哈。”
萧普古有些蒙蔽,不知其意。
“陛下,这......”
“擢升,不,擢皇太子兼任北南院枢密使事。”耶律隆绪这是看到自己后继有人,高兴不已。
“那,东京之事。”萧普古还是有些疑虑,给太子北南院大权,和东京之乱有何关系,他也不敢乱猜,在耶律隆绪面前乱猜,那可不会有好下场的。
“太子监国,皇太子怎么说,尔就怎么做。”耶律隆绪转过头不再理会萧普古。
萧普古只得默默的退了下去。
原来,东京萧孝先为了增加税收,学南京、平州,从去年开始征收盐税、酒税。
历朝历代中原地区都有这两项税收,而且是官府收入的重要来源。
可东京不等同于南京,这里渤海余孽到处隐藏,伺机而动,没事还找缝下蛆呢,别说遇到送上门来的机会。百姓人人吃盐,个个饮酒,价格涨长了,当然不满,更架不住有人煽风点火,一年来已经闹过好多次抗议,不过东京压着没往上报。
还有便是漕运难走,死伤惨重,大延琳就是趁了这个机会,率众作乱,带着大批民众冲进户部衙门,杀了主持税收和漕运的户部正副两使。萧颇得领着军队前来弹压,他们又借机杀了萧指挥使,夺了城防军兵权,然后占领了整个东京。
夜已入深,耶律隆绪躺在檐床之上,读着不知名的书籍。
内侍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如何了?”
“太子已经派萧匹敌飞驰东京。”内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苏隐(萧匹敌字)啊,此人勇果,适为良将,出兵几何?”耶律隆绪放下书本,认真的考虑了一番。
“情急之下,各地无法聚兵,太子从禁军中调走一万五千人。”内侍说完便跪下了。
耶律隆绪噌的一下便站了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家。
调动禁军可不是太子一个人可以决断的,而且一次性一万余人,内廷必然空虚。
那内侍吞咽了一口口水。
“还有什么话,都说出来!”
内侍吓得止不住的颤抖。
“听说,太妃参与其中......”
耶律隆绪,慢慢悠悠的又坐了下来,原先后族,也就是皇后一族,是有自己的私军的,为属珊军,后来因为耶律隆绪忌惮会出现像自己母亲一样的皇后,所以将属珊军划入禁军行列。
禁军也是属于宿卫军的一支也叫御帐亲军,耶律隆绪将自己的宫分军和属珊军同编为禁军,禁军其实不是大辽最强的力量,而是和禁军同级别的皮室军,不管数量还是质量强于禁军。
皮室军分为南、北、左、右、黄皮室,皆为精兵,数量更是达到十万以上,多在地方戍卫,短时间难以召集。
“萧耨斤!”
萧耨斤乃耶律宗真生母,权势滔天,虽然萧菩萨哥是皇后,身后却没有像样的家族势力。
耶律隆绪脑中不断回想起当年那一段金戈铁马的岁月,如今一个小小将领都敢称帝,各地将领无动于衷,东京一击而破,朝中只能派出没打过仗的萧匹敌前往,他真不知他开创这太平盛世是对还是错。
窥一管而知全豹,辽朝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武功至上的草原帝国,想道这里耶律隆绪萎靡的经神也舒缓了些许,只因为比起宋朝和西夏,大辽还是那个不可撼动的大帝国。
“给我把南院枢密使张俭叫来。”
不一会,一位满头白发的汉臣走了进来,正是南院枢密使张俭。
张俭在汉臣中算得上是个异数。他在统和十四年(公元996年)科考成功时已经三十四岁。说来有些滑稽,那年科考取进士一共只有三人,他以第一成为状元。
然当时的状元并没有那么受到重视,他蹉跎十几年都没机会崭露头角,直到隆绪亲政后才被地方上的节度使举荐到皇帝面前,那时他已经五十岁了。这是一个典型的大器晚成之人。
进入中枢之后,他从政事舍人做起,步步高升,如今以六十八岁之龄做到南院枢密使,而且封了韩王的王爵。
张俭出身显赫,虽然不属于世家大族最有势力的韩、刘、马、赵四姓,然他的母亲姓刘,是做到契丹节度使、太师、同政事门下平章事的刘敏的女儿,他的外祖母姓赵,是后唐时代“北平王”赵德钧的女儿。
因而虽然蹉跎多年,但在没有当官和当大官的时候,他的生活也足够优裕,使他能够博览群书游历山川,开阔眼界积累见识,做好了厚积薄发的准备。
现在皇帝对他差不多到了事事垂询言听计从的程度。张俭也深感皇帝的知遇之恩,倾其全力,忠心谋国,他并不关心各派党争,只就事论事。
“卿来了。”
“陛下万安。”张俭极为恭敬。
“你可听闻,东京兵变?”耶律隆绪明知故问道。
“略有耳闻。”
“卿觉得,派谁去往夺里本(平叛)。”
“额,北府宰相萧孝忠,中京皆可调兵遣将。”
耶律隆绪摇摇头,以示不满。
张俭有些无奈,看来陛下心中早有人选,不然不只会找我这一个‘南院’枢密使来了。
“南京留守,燕王萧孝穆,留守南京,率有四捷众军不下八万,一日可抵东京辽阳府。”张俭将心中的答案说了出来。
“哦,若是南朝来攻,燕云何守?”耶律隆绪明知故问的对着张俭说道。
“南北和盟二十五年,南边除了小的摩擦一直无甚大事,开封早已无心进攻,而是专注于守。那宋主赵恒早已崩殂,继位的乃是十三岁的赵祯,刘氏监母(遗留、监国)。这个女人虽有些明智谨慎,但确无胆范边!”张俭坚定的回答耶律隆绪,实因为张俭对于宋朝的事情颇多了解。
“前年夏王李德明夺了夏州重镇甘州和西凉,南朝西边的威胁迫在眉睫,宋廷更是无暇北顾。若是陛下实在担心,臣以为可以暂时抽调四万兵马征讨大延琳,这比朝中临时集合各部兵马来得更快。留下四万兵力由南京统军使和副留守统帅防边应无可虑。”耶律隆绪听后不断点头。
“至于说燕王入朝多年没有打仗,臣以为仍比其他根本没有打过仗的武将强得多,而且燕王平时注重备战训练,无论是在北府宰相任上还是在南京,都要求部下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练兵最为严格,可以说南京军是目前朝廷除皮室军最有战力之军队。”
“算斡鲁朵(腹心),不可轻动。”耶律隆绪用契丹俗语代呼皮室军。
“即刻给燕王发出勘令(金鱼符、兵符;金符:调发,银符:传令)调四万南京兵马去东京征讨大延琳。此战萧孝穆为都军征讨使,萧匹敌为副使,奚王萧蒲奴为都监,分头以最快速度到东京城下会合。”耶律隆绪瞪着眼睛,对着内侍下着命令。
不管此事成败,背锅的都是他张俭。
耶律隆绪当即扶着张俭。
“爱卿,这样如何......”
数日后,各方都开始动了起来,远在高丽之边保州的耶律蒲古收到了耶律隆绪的密信。
第二日保州的一千余渤海将士遭到了耶律蒲古的屠杀,这样便将大延琳退往高丽的退路切断,萧匹敌的一万五千兵马行动快捷,迅速控制了东京道境内的辽河两岸,萧孝穆海路双击,一个巨大的口袋已经将大延琳包围,占局已经被控制在了辽阳一代。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出自皇太子耶律宗真之手,实际却出自那个行将就木的老皇帝,事情的顺利让在上京指挥的耶律宗真都感到意外,老皇帝的果断让萧耨斤的后族一派安分了不少。
至少让他们知道,这个已经让权的老皇帝,就算不出面都可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
辽朝,丹东国(渤海国)。
耶律阿保机灭掉渤海国之后,大辽里面相当于一个特别行政区存在着,继续沿用过去的各项制度,还不用向中央政府缴纳赋税。
渤海国的百姓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大部分时候,他们也都安分守己。
但是这一切,从韩绍勋当上契丹户部使以后,就都变了。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时候的大辽王朝,在耶律隆绪的带领下,已经吧国内的许多政治弊端都改革掉了。但是,韩少勋觉得自己刚刚上任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他就吧目光瞄到了渤海国这里。在他看来,渤海国作为一个被灭掉的国家,还享受着这么多优待,实在是不妥当。
韩邵勋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最终说服了耶律隆绪,在渤海国境内实行和幽州地区一样的賦税制度。
消息传开以后,整个渤海国都沸腾了。他们还不敢相信,在他们的内心中,虽然自己作为战败国的子民,但是一直以来,大辽皇帝对他们还是挺好的。不可能新政策说实施就实施,可是这次他们错了,这些政策不仅是真的,而目还推行的很快。
这下他们不干了,马上向朝廷表示不满。
韩邵勋对这些抗议满不在乎,甚至还对自己作出的努力感到自豪。
渤海国的百姓,眼见嚷嚷了很长时间,朝廷也没有什么举动,他们也知道默认了这一政策,乖乖上交賦税。
过了没多久,幽州地区闹饥荒。朝廷命今渤海百姓造船,然后吧他们的粮食运到幽州。渤海百姓也毫无怨言,纷纷响应。但是从渤海地区到幽州的水路十分凶险,一路上,渤海人装粮食的船只被海浪打翻了无数。
韩绍勋看到不仅粮食没有运去,还损失了那么多船只,很可能会被朝廷惩罚。他心里很窝火,于是就吧这些火气杀到了渤海百姓身上。搞得渤海地区哀鸿遍野,白姓怨声载这些都被原来的渤海王族后裔大延琳看在眼里,这么多年他一直想着复国大计,但是苦于没有机会实施。现在机会来了,他马上朕系黄龙府、保州等地共同谋反。他们一起杀死了韩邵勋和户部副使,还有耶律隆绪的四女儿。大延琳自立为王,国号为兴辽,年号天庆。
周边部落听说大延琳公开反抗大辽,他们也都纷纷响应。南北女真,高丽等国停止向大辽朝廷纳贡。大辽东部叛乱丛生。
东京。
大延琳数面受敌,只好退守东京城。
很快,萧匹敌、萧孝穆的各路大军赶到,将东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延琳站在城楼上向下望去,只见乌泱泱的一片。
如今,他只能凭借东京城墙坚守不出。
双方僵持了几个月之后,辽朝大军依然没有要撤军的意思。东京城里,粮草渐渐短缺。人心开始慌乱,士气低下。
又过了几个月,城里几乎无以为继。大延琳的副将杨详世看到已经没有胜利的希望了,就是想偷偷联系了朝廷,晚上悄悄地打开了城门放大辽士兵进城。大延琳被活捉,持续了一年的大延琳叛乱彻底平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