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灯明灭照秋床。
病身最觉风露早,归梦不知山水长。
坐感岁时歌慷慨,起看天地色凄凉。
鸣蝉更乱行人耳,正抱疏桐叶半黄。
书接前文,好不容易齐宗元算是缓了过来,家里又出事了。二哥的儿子跑来送信,说二哥恭贤要不行了。尚贤的脑袋翁了一下。
尚贤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两件事,一个是失去朋友,再就是失去家人。当年十来岁的时候,全家从京里被贬回海龙,让土匪把自己伯父一家杀了个干净,自己的大哥和三个,还有姐姐也都死在了驼腰岭下。前几年,爹娘也都先后去世,他就觉得这二十多年好像始终就伴随着家人的离去渡过的。“千万别有事啊!”尚贤心里一遍接着一遍的嘟囔着。从齐宗元家回来的一路,他把漫天神佛和列祖列宗拜了个遍,连上帝真主都拜了。
到了二哥的卧室,尚贤连迈的哪条腿都不知道。就见恭贤躺在床上,“面似黄钱纸,唇如靛叶青”了。四哥志贤手足无措的在屋里来回的踱着步。经过当年驼腰岭一役,这哥仨的感情远超了一般的手足。尤其他们仨还亲手解决过叶里飞,从那时起,哥仨除了尚贤外出求学的三年之外,几乎是朝夕相处。大哥死后,恭贤就承担起了长兄的责任,对两个弟弟可以说是掏心掏肺。在他们哥仨里,尚贤最为机敏成熟,志贤打小练了一身的好功夫,身体最好,但也最莽撞。恭贤的性格则很像母亲,老成持重,甚至有点窝囊,凡事都可着俩弟弟来。自打到了山城镇,家里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但恭贤却甘愿做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最容易管理的买卖给了志贤,像什么当铺和镖局子啥的。赚钱最多的,他让给了尚贤。自己就剩下两个油坊和一个小山货庄。金虎在世的时候,原打算按照“长幼尊卑”的老理把当家的位置交给恭贤,但他是一个不干十个不干的,最后硬推给了五弟。恭贤的家里也是兄弟三人当中最小最穷的,倒不是吃喝不上,但家里就三个下人,还都是当年金虎留下的,有很多家里的活都是他自己干。志贤和尚贤都“手松”,钱来得快去的也快,名下的产业虽然做的大,但都有一定的风险,整不好哪天就得闹个毛干爪净的,恭贤始终担心。所以他把自己赚来的钱大部分都给了两个弟弟。就因为恭贤的勤俭,连二牤子他们背后都叫他“抠二爷”。志贤更是经常埋汰他说:“我二哥从来不拿钱当钱,都当命。大钱都拿肋巴骨穿上,往下一拽都带血的!”
也就是这样的恭贤,在志贤当初丢镖惹祸的时候,在尚贤购买湾沟煤矿的时候,拿出了自己差不多的全部家当。也就是因为这样,恭贤积劳成疾,身体始终不好。金虎去世的时候,恭贤也病倒了,刚好起来娘也走了,接连的打击,让恭贤一下子彻底起不来了。
“四哥,我二哥咋样了?”抓着满地转圈的四哥,尚贤焦急的问道。“大夫来了,说是心血都干了,好像这回过不去了。”志贤说道。望着床上人事不知的二哥,纵有天大本事的张五爷也束手无策了。“让我看看吧!”跟随樱井一起来的那个日本大夫这时说话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尚贤把东洋大夫带到了恭贤的床前。一顿检查下来,这日本大夫也无奈的摇了摇头。“一点办法没有了吗?”樱井问道。“可以注射一针强心剂,让患者交代交代后事吧。”医生说道。
在注射之后,时间不大,恭贤缓缓的醒了过来。“老四,老五,你们来了?”恭贤虚弱的说道。“二哥,你感觉怎么样?”志贤问道。“这回恐怕我是过不去了,以后就剩你们哥俩了。”恭贤说道。“二哥,你安心静养就好,别想太多了。”尚贤劝道。“我死以后,我这俩孩子就交给你们了。”恭贤缓缓的说道。见两个弟弟眼含热泪的样子,恭贤缓了一口气,接着说:“我这一走,其实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哥俩,志贤还好一些,除了莽撞点没有什么大的追求,只要不冲动应该没啥大的危险。倒是小五你啊,天天与凶龙恶虎为伍,咱们家这么大的家业还都压在你的肩上,凡事千万要小心啊。”“二哥不用担心,我跟四哥都不是小孩子了,做事都有分寸。”尚贤劝道。“我走以后,你嫂子自己呆着俩孩子肯定不容易,我把他们就交给你们了。你嫂子如果想再走一步你们不用拦着,但俩孩子是咱们老张家的根,必须看好了。老五,你成亲也好几年了,就一个姑娘,家骏和家骥就算你的儿子吧,交给你我也放心。”恭贤好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也不给尚贤和志贤插话的机会,用尽力气一个劲的说着。
“我名下那点买卖,你们可以变卖了,把钱给你嫂子,无论她改不改嫁,老了也能有个指望。”恭贤不是什么大丈夫,弥留之际惦记的还是家里的这点事,但只有家事才最是扯着人的心肝。这时候屋里的众人早就哭的一塌糊涂。恭贤的媳妇连连说着她不会改嫁,肯定会照顾好俩孩子之类的话,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这时除了哭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絮絮叨叨的交代完后事后,恭贤突然双眼放光,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望着门口,拉着两个弟弟的手,说着:“我先去照顾爹妈了,你俩好好地,好好地。”然后身子一挺,倒在了志贤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