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天气骤冷。

又是周一，清早八点，从东方平铺来的阳光通透地照亮唯诺中学东大门，从东门至操场，再到教学楼，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齐整的早读声穿插着回荡在校园中。

之后则是课间短暂的嘈杂。

“叮铃铃——”

上课铃声响起，严平一手端着铁壳的保温杯，一手夹着一摞纸，不紧不慢地走进了三班的教室里。

他穿着一身熨烫过的西装，腰背挺直；头发略显稀疏，尽数向后理，露出锃亮的额头。四十岁的年纪，脸皮已经有些下塌，显现出中年人的威严，然而一双小眼睛让他多少有些滑稽。

眼尖的同学已经看到那一大坨卷子，绝望地哀嚎起来。

随着最后一个同学从后门蹿进教室，严平喝了口水，再咳一声，开口说道：

“同学们，两节连堂，把这套卷子做了。”

垂头丧气的声音从四周传来，他狐狸似的扫了一圈教室。

“别在这里大惊小怪的，你们已经高三了！要把做题当做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给你们批改我还嫌累呢！时间紧，作文就不写了，当课后作业完成，有时间的同学可以扫扫题目。”

严平娴熟地提着卷子走到门边，手指一撮便数出一沓。两三步的功夫，八列卷子如浪潮般向教室后席卷而去。

前排的同学已经开始看第一篇阅读了。

他喜欢这个画面。

等到绕行一圈，收回多余的卷子，回到讲桌上，整个大房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唰唰的划线声在桌面上流淌。

隔个十来分钟，严平走进过道，缓缓绕行一圈，走一步停一步，看看身前的同学，有时摇摇头，有时叹口气，或者用手指点点明显的错漏，敲敲同学的笨脑袋。

每走一步，就有新的同学绷紧身子，牢牢握住笔，双目呆滞地看着卷面，无意义地在题干上划线。

如是反复两三次，下课铃又响，楼道间欢快的跑动声，透过窗玻璃嗡嗡作响，提醒着同学们时间已然过半。

到第二节上课，严平绕到教室后，忽然看见阳台窗边一个趴在桌上的身影。

他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住，快步上前，正扣住指关节，准备将他敲醒时，却猛地一顿。

睡着的同学是苏昭。

严平从苏昭桌上抽出答题卡，扫了一眼。大半写完，只剩一道材料分析题上，寥寥的两个字和一道长长的划痕显示出主人的困倦。

他又看一眼苏昭，只见苏昭的右手仍紧握着中性笔。

严平将中性笔从苏昭手里抽出，盖上笔盖，提上卷子，又优哉游哉地向下一位同学走去。

——

“叮咚——叮咚——”

舒缓的下课铃声从广播中传出，埋头已久的学生们伸直懒腰，把卷子传给前排，就急匆匆地站起来，向厕所冲去。没等走到教室门口，跑操铃声又响了起来。

“笃笃。”

苏昭迷茫地睁开双眼，右臂已经失去知觉。他还从未有过这种体验。额头被压红，眼前的视界也恍恍惚惚的，像是蒙过一层水雾。

好一会儿，他才看见教室里空无一人，只剩眼前的严平老师夹着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说完，严平自顾自地走了。苏昭这才缓过神，撑着桌子站起来，又摔回座椅。

我这是，做了一个梦？做梦就是这样的感觉吗？他站直身子，一边沉思，一边向办公室走去。

这种感觉太真实了，与其按别人所说的是做梦，倒不如说是穿越到另外的世界。差点以为回不来了...

十点钟的阳光照亮了整条走廊，略微驱散睡眠带来的寒意，到走廊尽头便是办公室。

苏昭侧身让过走出来的老师，没有喊报告，默默走了进去。

办公室只有普通教室的一半大，桌子在中间拼成一圈，大大小小的书本如山峦起伏，严平的办公桌就在这条山脉的终点。烤火炉左右摇头，像是夕阳落下又爬起，散着略微刺眼的红光和温热。

只剩下严平老师了。他拖来一个板凳，对苏昭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