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觉得这歌曲让人想起了过往云烟,漫溯于重重叠叠、朦朦胧胧的记忆之海。蓦然回首,想起了儿时在姚墟同伙伴嬉闹的情景,想起了弟弟姚象和自己在春日野穹下奔跑欢笑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想起了父亲瞽叟在昏暗油灯下给自己和象讲故事的慈祥的微笑。
事实上瞽叟讲的那些征战故事并非虚构。昔年,舜父瞽叟奉尧帝命征伐灌兜族,围城不下三重,日夜攻打却无济于事。灌兜一族,即今日舜帝所见—人形鸟翼的族类,群居在大荒西南一带,阴狠狡诈,曾多次入侵中原,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瞽叟眼见战之不胜,只得诱敌出城,谁知灌兜族将计就计,勾结附近三苗国包袭己后。可怜中土将士腹背受敌,死伤无数,鲜血染红身下土地。瞽叟更是深陷绝境,满身伤痕被对方五员大将围困堵截。退无可退,只得背水一战,瞽叟强打精神与之大战三日三夜,灯枯油尽元神耗竭、双目几乎失明之时,终于以赤炎剑斩破对方所披寒铁神甲,终将五员大将悉数斩杀,最终重聚士卒扭转乾坤。想到连月久攻不下,战士多有伤亡,瞽叟于是迁怒于灌兜城中百姓,破城之后无论老幼妇孺一律杀死,当时仅有数百名灌兜族百姓得以趁乱逃奔他国。
回想到这里,舜帝愣愣出神,顿时觉得全身气血不畅,越发感觉空气中那种异香更加浓烈,一种惨惨切切的哀伤在心中蔓延,心道“这九万里河山也不过如此,即便贵为人间帝王又有何意义?……”,剑锋竟慢慢对准了自己,一步步从五行烈焰阵中朝着沼泽中走去……。
千钧一发之际,正巧一阵冷风吹过,舜帝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又转念一想“不对,不对,这歌声明明就是在乱人心智,切不可再听。”想到这里,舜帝凝神静气,周身顿时鼓起一层金色罡气,那种勾魂摄魄的歌声传入耳际明显消去不少。
这时候,空中万千翼手人中,一个带着桀桀怪笑的声音传来:”哈哈哈,姚重华,你的死期到了,还不自知吗?”。这声音不大响亮,稍纵即逝,即便如此,舜帝耳骨微动,在下方却听得真切,心知机不可失,右手往阵中一拍,顿时身如鬼魅般凌空袭来,速度之快如同飞云流电一般,无由分说举剑便朝那翼手怪人迎面劈来。
这一剑非同小可,暴怒中裹挟了无尽剑气,意欲致对方于死地,所以几乎注入了十成功力,那翼手人则不慌不忙,纵身往后从侧翼飞开,堪堪躲过这雷霆万钧的一击,依旧桀桀怪笑不止。谁知下一秒,苍凉一声叹息“啊,这……”,还未等其说完只见那翼人的身体突然间一块块碎裂、慢慢脱落。不待他明白,身躯已逐渐碎裂开来,先是头部骨碌一下掉落,接着两翅接连脱落,顿时轰然碎作一堆黑尘,落入沼泽的泥水中。
原来舜帝第一剑击之不中,心中虽更为恼火,却怒而不乱,紧接着随那翼手人斜刺里飞出,后发而先至,不等翼手人看清,赤炎剑极速一挥。这一挥剑凝聚了生平所学,可以说是十成功力全出,加上赤炎剑本身的至尊威力,试问当今之世,谁人能接这劈山断海的一剑?
话说舜帝七岁起便在庭院观父亲瞽叟舞剑,后来又得海内剑宗—剑痴大师倾囊传授,即使贵为天子,终其一世粗葛芒鞋苦练不辍,至此百岁高龄,剑术已臻化境,所以最初那翼手人只是感觉周身被一道红光笼罩,还兀自嘲笑不已,谁知转眼间自己烟飞烟灭?舜帝握剑在手,收了赤炎阵,从半空中依旧落下那段枯木,沼泽中的泥水顿时荡起了一阵涟漪,显然刚才一战耗费了不少体力,于是盘腿在枯木上稍作休息。
果不其然,上一刻还遮天蔽日的翼人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仅有为数不多的残兵败将仓皇而逃。正定睛四下观看时,不知什么时候就在种蛊人尸体附近的沼泽中,凝聚了五个蓝色的火球,这时空气中那股异香更加浓烈了。看上去这五个蓝色火球中,属中间那个最大,被四个稍小的火球环绕。这些火球不停的吸引沼泽中其他的蓝色火焰,变得越来越大,蓝色的火苗在水中熊熊燃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诡异。
舜帝正惊疑不定,心道“这蓝色火焰乃溺死之人魂魄所化,不知为何越集越多”。不一会,那五团火焰隐约幻化成五个巨大飞鸟的形状,而这些散发蓝色幽光的火烈鸟分明和刚才的翼手人一样!只听见其中最大那只开口忽作人言道“小瞽叟,你可识得我么?”,那声音苍老而沙哑,像夜枭的桀笑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舜帝自登基以来,深居九五,出则驾六骖以巡,万国使者跪于阶下莫敢视己,受惯千万人顶礼膜拜,今天第一次听到对方如此称呼自己,惊讶之余心道“他怎么知道先父名字?”蓝色火鸟好像看透了舜帝所思接着说道:“不错,我等五个便是当日的神甲将军,拜令尊大人赤炎剑一剑斩魄,魂灵俱丧,沦落为无家可归的野鬼,幸亏养蛊人以己身封藏我等。方才你既诛杀了宿主养蛊人,这世间终于已再无我等容身之处,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了。罢了,罢了,哈哈哈,小瞽叟,你所见乃是一种残留怨念,伤人不得。”
舜帝听此才放下警惕,仍盘腿坐于浮木之上,心中却有几分愧疚之情。“哈哈哈,瞽叟啊瞽叟,昔年你屠我全族,没想到会有今日吧”,蓝焰火鸟又桀桀怪笑起来,说道:“小瞽叟,你今日将背负弑主千古骂名,凡此种种都是你老子往日造成的孽业,休怪他人。那尧帝老儿其实早已被弑,刚才城上鼓琴的乃是种蛊人意念催动的一具死尸罢了。而你今日也得尝尝做孤魂野鬼的滋味!”
舜帝听到这里,大惊失色,重瞳神目远眺石头城楼,只见帝尧一动不动伏于古琴上,满头白发全都披下,显然已死去多时。又想起今夜发生的种种事端,先是黑衣人夜袭皇城,接着自己被激将至此,突然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心里暗叫糟糕,“难道是那股香味有毒?”,此刻顾不上为尧帝之死悲痛,慌忙起身御起赤炎剑朝皇都蒲城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