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亦撤军回舒州。

淮西之战落幕。

从绍兴四年拿下襄阳六郡以来，岳飞大军一直驻扎在长江南岸的鄂州，盖因襄阳六郡周围已是百里无人烟，城郭崩废，故岳飞只留下少量兵力把守，大军仍旧驻防鄂州。

如果岳家军是从长江北岸出兵，援助淮西，完全可以赶上拓皋之战。

“可是，错过拓皋之战，岳家军依然可以参加濠州之战。”

秦桧在战后对岳家军颇有微词，他和他的党羽咬住岳家军在濠州之战中停滞不前一事，大做文章，力主将张俊韩世忠岳飞手中的军队都收归朝廷直接指挥，也就是要重回祖宗家法，恢复枢密院三衙对军队的完全控制。

秦桧一党的理由听上去很充足，朝廷给了张俊韩世忠岳飞那么多的信任，那么多的人钱物，可当朝廷最需要一场胜利的时候，真正精忠为朝廷而战的只有一直以来朝廷直接指挥的八字军和御林军。

他不断用密奏挑拨赵楷的神经，“官家那么信任他，重用他，可是，在拓皋濠州大战里，岳飞的军事预判能力突然降到零，一切都仰仗于军令的调遣，这很诡异，我们需要查一查岳家军。”

“你怀疑岳飞对朝廷的忠心？”

“臣以为可以宣诏岳飞之子岳云为御前带刀侍卫，以为朝廷暂时的人质。”

赵楷默许了。

诏书很快拟好，送达岳家军，岳飞连上两道折子拒绝，“窃以为御带之职，至近冕旒，非有干城之才，可以任腹心之寄者，不足以当其选。臣男云，年少蠢愚，殊未练达事物，一旦骤迁此职，实非呆幼所能。”

当年为剿灭荆湖南路洞庭湖匪贼，赵楷曾将几只军队划归岳飞指挥，他们现在仍在岳家军中，其中一只军队的副都统就是赵楷的心腹眼线范纳。

可是当子安在绍兴七年突然出现在福建路打探义社消息时，得到消息的赵楷为了防备他，急诏范纳回京护卫，那一战，范纳最终死了，也断了赵楷在岳家军中的高级将官眼线。

借着给拓皋濠州之战庆功，朝廷直接将张俊韩世忠岳飞召到临安，三大将到后，朝廷突然宣布罢免他们的军权，让他们到枢密院任职，不用再回地方。

稍后，朝廷对宣布对三大将的军队进行人员整编和钱粮审计。

先从韩世忠部开始。

韩世忠亲信大将耿著因为阻挠被捕入狱。韩世忠闻讯亲自跑进宫内向赵楷跪地求情。

随后秦桧密报随岳飞进京的岳云暗中与留守大本营的岳飞心腹张宪书信往来，二人密谋无诏调动军队北上，以施压朝廷放岳飞回去安抚大军。

很多个夜晚，赵楷在黑暗之中走来走去，叹息复叹息，彷徨复彷徨。

岳飞入狱。

大理寺审了又审，关于质证岳云张宪之间密谋调动军队一事，大理寺始终拿不出二人的书信物证，他们说有司抓到了那个替岳云送信的人，是个和尚，但他把信件毁了。对于张宪，岳家军十二将里九人签字画押作证张宪的副将王俊曾就调动军队北上抗金之事问过他们的口风，其中一人为岳飞的舅家表弟。

而王俊正是第一个向从建康的都督府检举岳云张宪密谋的人。

此人原是范琼副将，范琼被诛后，八字军去了川陕，留下的余部在王俊的带领下后来加入了岳家军，不久岳飞任命他人生里的第一个伯乐张所的儿子张宪为这只部队的主将。

大理寺第一次审讯结果岳飞无罪。

秦桧换人再审。

没有书信物证这一关节最终被秦桧以莫须有三字带过。

义社的商队在这一年到达蒙古草原，他们带去了大量铁器，铁枪铁甲铁盾铁锥铁蒺藜，以前只有部落贵族才有的铁马蹬，更是普及开来，蒙古士兵开始骚扰金国边境，挑起战争，有儿歌更是在会宁府传唱，“鞑靼来，鞑靼去，赶的皇帝无处去。”

完颜宗弼决定亲率大金精锐八万大军出征，意图一举荡平，结果大败而归。

绍兴十一年底，完颜宗弼最终接受了江南的议和提议，宋金第二次和议达成。

只是这一次，条件比第一次苛刻了许多，两国的国境线被推到淮河大散关一线。

而且条约里还有附加的一条：江南要永远以秦桧为相。

每一个人都在追求他最想得到的东西。

赵楷接受了。

当负责议和的鸿胪寺官员双手躬身拿走他签字的议和国书后，当他们都退下，当他一个人置身于空荡荡的殿宇时，他又坐了很久，直到临安城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他知道每当这个时候，城里都会一家一家地亮起灯，父亲会乐呵呵地回到家中，母亲会热腾腾地端上饭，孩子们会用小手在饭桌上端着脸，等待父亲母亲一起坐下来，他对自己说，这就是我想要的。

朝野上下，百官，军将，黎民，对议和的激烈反对声，骂声，如潮水涌来，其中骂的最狠的，是一个太学生，他在太学墙上写了一句，“夫差，尔忘越王之杀汝父忽？”

他看不见这些。

绍兴十二年新年来临的时候，冯益在大内指挥着挂起象征吉祥如意的红灯笼，鞭炮开始噼里啪啦地响，御厨大锅里的饺子正在热腾腾的水里旋转，漫城里的人都在开心地喊，“过年了，过年了。”

赵楷端起一杯酒，“来，成章，过年了，陪父亲喝一杯，你看，你又长大了一岁。”

天空开始罕见地下雪。

岳飞一步一蹒跚地走向风波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