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五章 吕颐浩(1 / 2)朕不是完颜构首页

赵鼎罢相后,秦桧独相,中枢事务一应委任于他,有他和完颜昌的老关系,议和进行的很顺利。

绍兴八年底,新年来临之前,吕颐浩进宫拜见皇帝,从绍兴三年九月离开中枢,又四年多过去了,他已衰老不堪,轿子被破例一直抬到御书房外,内侍将他颤巍巍地扶进来,一步步挪到座椅上。

吕颐浩接过内侍送过来的拐杖,靠它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他喊了一声官家,就开始大口喘气,仅仅是几步路,就让他气喘吁吁,真不知他从养老的地方秀州安亭一路赶来,又是何等的辛劳。

赵楷挥手让内侍们都退下了,他走到吕颐浩身边坐下,一只手握住了他的一只苍苍老手。

拐棍抖了一下。

他们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默地坐着。

吕颐浩的呼吸渐渐平缓起来。

“官家,”他又叫了一声。

“国公要见朕,派一小厮去都堂知会一声,朕自会安排好时日去安亭看国公的。”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吕颐浩的头如枯树低垂,

“人生七十古来稀,老臣明年就整七十了。”

“国公高寿,是朝廷之福,江南之福啊。”

“桑榆晚景,固无几何。上天让我活这么久,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有些事做错了,是不是在自己醒悟之前死去,会更好?”吕颐浩唇齿悲凄,心中似有排山倒海的痛苦郁结着,“那样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

“国公一向为朝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颇有诸葛之风,国公怎么会犯错呢,就是错了,改之即可,国公又何必如此自责。”

在杭州万险地智斗完颜宗翰时,在明州震天的军阵厮杀时,在浩渺的大海上颠沛而行时,虽看似步步如履深渊,但他从未怕过,是不是就因为身边有这个老者并肩而立?

他认真听清他的每一句话,

“绍兴二年,我和秦桧互为左右相,官家知道我用人只看真本事,不看虚名,而秦桧却反其道而行之,笼络了一大批清流名士。他这一套,在我当时看来就是哗众取宠,是清谈误国!所以时机一到,我就毫不手软,把他和他的清流党徒通通逐出朝廷。”

“这些朕知道。彼时大战之后,朝廷困难,幸亏国公多方筹划,方可艰难度过。而秦桧当时初为高官,做事浮于表面,又急于求成,不能很好地配合国公,国公驱逐他和他的人也并无过错。”

“不,我错了。”吕颐浩痛苦地说。

“错了?”赵楷错愕之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莞尔一笑,宽慰道,“错了也无妨,没有人可以事事正确。朕虽然现在再次拜秦桧为相,不过,国公放心,此前国公和秦桧之争,都是朝堂之争,是为了国家好,不是个人恩怨,朕保证秦桧绝对不会报复国公的,有朕在,无人敢动国公分毫。”

“不,我不是担心自己,我从不担心自己。”后一句他说的很动情。

“那国公担心什么?”

吕颐浩看着皇帝,似乎想将昏花老眼努力挤成往日炯炯有神时的样子。

“国公!”赵楷轻唤了一声。

吕颐浩的眉眼眨了眨,整个人这才重新活过来,“是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也有妻儿老小,有一个百人的大家族,他们每一个人都想得到我的庇护,希望他们在我百年之后依然无虞,可是,官家是明君,待我不薄,官家有危险,我不能不说。”

赵楷有些感动。

“这些年辅佐过官家的大臣不少,虽然我们都有不足,也有很多缺点,但做事,尤其是大事上,虽道不同,但心中所想,无不是为公,可秦桧不同。”

赵楷认真听着。

“他第一次为相时,那么喜欢清流,那么拉拢名士,可现在呢,他大权独揽,炙手可热,却再肯用一个清流!我听说当年他极其欣赏的清流名士去拜访他,却连他的宰相府的门都摸不到!相反,万俟卨,萧振,王次翁…,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却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与他彻夜长谈。”

“国公是说他秦桧前后不一,两面三刀,聚众结党,所谋者大?”

“臣老了,脑子不灵光了,臣已经没有能力看清秦桧要做什么了,可是臣还能看清自己,尤其是过去的那个自己,臣太自大了,明明是为恶人利用,为他驱逐了异己,扫清了门户,却还沾沾自喜而不自知,是臣亲手砸断了朝廷的风骨啊!当阴暗的小人开始慢慢遮挡朝堂的光辉,臣躲在乡下,读着邸报,却发现朝堂上衮衮诸公已无人能站出来为官家指斥宵小清正朝纲!官家知道老臣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所以,臣今日明知不可为也要强为之,臣要为天下呼:官家,无论秦桧要做的是什么,他都将成为大宋朝有史以来最大的奸佞,此人贼心已现,如若不除,祸患不停,大宋永不会安宁啊。”

关于议和,赵楷知道风声早晚会吹到吕颐浩耳朵里的,“他会来见朕的。”他太了解吕颐浩了。

每个朝廷重大的节日,他都不会遗忘了对他的恩赏。

他的寿诞,一双大红绸子遮掩的镀金镌花银盆必至,这样的恩赏,是大宋历朝极受宠的宰臣才能有的荣耀,吕颐浩熟读史书,自是知道这个的,以前的惯例都是两对,四个,以应四景,现在是一对,半壁江山。

他想吕颐浩明白躲在不断的圣恩后面的圣意。

可他还是来了,不顾年老体衰,有些倔强是无法被收买的。

他没有直接指斥议和不对,他说的是官家用错了人,用了一个大宋有史以来最大的奸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