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颐浩还需要再使把力,在都堂上再挤入一个人。
人多的地方,太拥挤,就会有人被挤出去。
都堂,是宰执议事的地方。吕颐浩需要一个足够重量的搭子,之前是范总尹,现在他看中了朱胜非。
朱胜非是道君朝进士,九弟康王称帝时第一任大笔杆子-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看一个官员的重要性,不只是看他的几级几品,更要看他到皇帝的距离有几步几丈,还是几天几夜。中书舍人,执掌诏告,是外朝的笔杆子,直学士院,是内朝的笔杆子,朱胜非,内制官,外制官,一肩挑,这段经历,也算显赫。在大宋,皇帝的大笔杆子,只要不出大的差错,几年后都会拜相。
但那一段时日,王渊他们慢慢把持朝政,朱胜非所作所为,并没有恶行,赵楷算他是虚与委蛇,以待时机吧。长江之战爆发前,赵楷让他去做江州知州,结果,他路上走的太慢,还没到任,江州就沦陷了,他因此被罢官。
吕颐浩于今力主起复他,他认为当年江州之错,错在刘光世,不在朱胜非,他认为朱胜非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故而保举朱胜非为同都督,驻节镇江,都督江淮军事。
赵楷同意了,诏书下达到门下省,给事中胡安国看了诏书,居然行使了封驳之权,将皇帝的诏书原封退了回去!这还是皇帝执掌大位以来第一次被封驳!皇帝追问下来,胡安国说朱胜非节操有污!皇帝说朕知道啊,不过吕颐浩说的没错啊,当年江州沦陷跟朱胜非关系不大啊。胡安国说,臣说的不是这个,朱胜非有更大的污点,他和张邦昌为连襟。
这几年,江南官场都知道,张邦昌和他的伪楚是为官者的死穴,只要沾过边,保不保命另说,仕途那是完了。从靖康之变赢得名节的秦桧也站出来支持胡安国。
赵楷让大理寺卿说话,大理寺早在绍兴元年可就把朝廷官员上上下下查了个遍。大理寺卿恭敬回话:朱胜非是张邦昌的连襟不错,可是,当年朱胜非扣留了张邦昌的使者,拒不接受张的号令,誓与他划分界线。仅此一点,就可以证明其是一个难得的忠臣。
在顾及秦桧一派面子的情况下,赵楷将朱胜非官职改为醴泉观使兼侍读,侍读,就是经筵官,陪皇帝读书的,不敢说是皇帝的老师,但是算是妥妥的政治顾问。
诏书下到门下省,吕颐浩故意挑战胡安国的封驳权,趁他不在,让自己人检正诸房公事黄龟年放行了诏书。胡安国知道后,非常气愤,认为吕颐浩这是公然败坏官纪,扰乱纪纲。于是,连续几日他不去上早朝,以示抗议。吕颐浩趁机在朝堂上攻击他旷官,目无皇帝,是为大罪,应逐出朝廷。秦桧则辩护说胡安国是人才,乞求皇帝留下胡安国。侍御史江跻站出来,说朱胜非不可用,胡安国不当责,左司谏吴表臣也为胡安国说话,一时朝堂上多人力挺胡安国。
可最终的结果是胡安国去职。
朱胜非到达临安后,赵楷又应吕颐浩所请,让朱胜非参与执政官级别的都堂议事,位列知枢密院事之上,成为没有宰相名分的宰相。都堂,终于按照吕颐浩的设想,又多了一把椅子。挤是挤了点,但秦桧瘦长,忍一忍,对他从来就不是问题。
接下来,就是二人联手,将朝廷上最明显的紧追秦桧的一十三人一一落职,都堂上秦桧看不见的手,都被斩断,朝廷事务已无他置喙之处。
说不上话,插不进手,留着还有什么用?吕颐浩入大内秘密提请驱逐秦桧。第一次赵楷不允。
吕颐浩再请,可见态度之坚决,赵楷同意了,秦桧罢相。
对于重要的地方主官和京官,大宋有朝见和朝辞制度,按旧制,赵楷应该在秦桧失意离开临安前,在大内见见他。
秦桧在府里等了几日,并不见内侍来传,更让他五雷轰顶的是,吕颐浩居然尽杀绝,在朝堂上颁布所谓的圣谕,对他永不录用,从此绝了他的官路。焦虑惶恐之后,他决定以银子打点,让内侍帮忙传话,他想见官家。
赵楷又故意晒了秦桧几日,才应允。
“你要见朕?”阁子里只有他们二人,很安静。
秦桧左右一甩长袖,深鞠一躬,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官家对臣圣恩浩荡,臣敢不殚精竭虑?思来想去,临行前,有些话臣现在不讲,怕以后没了机会。”
“关于吕相的?”赵楷故意皱皱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好像如果秦桧要说的是这个,那他不听也罢。
都堂之上从来不缺争斗,输了就是技不如人,不服气那就去把自己修炼成精了卷土重来,事已至此,不肯退场,黏黏糊糊,婆婆妈妈,讲些意气话,意图干扰,作乱,这种偏执偏激的行为是赵楷最不想看到的,高贵的地方讲究的是体面,秦桧在赵楷的心中已经不体面一次了,他给他记下了。
当初向大理寺告密范宗尹的幕后黑手就是秦桧。
一起喝酒的时候,大家酒酣耳热,你对他无话不谈,以为你牵线联名保举了他,于他有大恩,他自当时刻谨记在心,徐图报答,他的笑脸奉承用心追捧,也说明他是那样的人,你就视他为知己心腹。谁料,他一旦有了你可拿捏你的把柄,就迅疾出手,将你打翻在地,添油加醋地恨你死不干净。
报恩的时候说徐徐图之,害你的时候却快准狠。
范宗尹离开临安的时候内心是极其痛苦。
他知道害他的是谁,可是又不能说出去。
这就是体面。
“不是。”秦桧很干脆地大声回答。
赵楷先是沉默以对,继而镇静地点点头,说道:“很好。”
通过第一次否决吕颐浩罢免秦桧的请求,让秦桧侥幸以为官家那里对他还留有余地,再通过免官后见都不见,让秦桧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先把他高高拉起,再突然重重摔倒。
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看清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