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新年伊始,万象更新,赵楷在越州率百官于行宫北门遥拜二圣,内侍官冯益宣读圣谕,敕曰: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爰因正岁,肇易嘉名,发涣号于治朝,霈鸿恩于寰宇,其建炎五年,可改为绍兴元年。
他改元了,建炎是九弟的,绍兴才是他的。
他将杭州改名为临安,定为行在,只因新宫殿,都堂,六部等都还在修建,所以暂居绍兴。
圣旨里他大赦天下,着令各地对于告老朝官,如有困难的,要给与救助。
二月,太阳被黑子遮挡,这时吕颐浩已经因为身体有恙,辞官休养,代理宰执范宗尹主动承担起责任,上书请辞,认为这是他代理执政以来碌碌无功的原因,赵楷不准,安抚他说上天之事应的是帝王,跟臣子无关。范宗尹再上书自责,说他所提拔重用者里有几人因贪墨遭弹劾,他用人不察,难辞其咎。赵楷认为这些也与他无关,让他不必自责。
他们君臣这么来来去去的,外面就有了风言风语,新恢复成立的司天监下面的翰林天文院解读说,太阳出现黑子应在帝王受污,这说明皇帝身边有坏人。这句话在朝堂上不啻于一颗晴天炸雷,言官应声而起,跳出来揭发靖康以来的污人污事,其他人一看也跟风,把自己亲眼目睹的,耳闻的,甚至捏造的,都写进奏折。折子一时堆积如山,赵楷着大理寺办理。大理寺认真核查后,下令拿人。
靖康二年,开封城破后,朝散大夫洪刍,趁宗室北狩北去,侮辱了景王侧室曹氏。
朝散郎陈冲,多次潜入宫中,偷盗贵器,调戏宫女,摘花饮酒,秽乱后宫。
朝请郎余大均,参与偷盗宫中物品,羞辱道君乔贵妃的丫鬟乔氏。
朝散大夫周懿文,朝议大夫张卿材,朝奉大夫李彝,皆被举报与延福宫宫女对饮。
朝请郎王及之,趁乱欺压过郑太后弟弟郑藻。
越来越多的人被从家中带走。
大理寺从快从重判决,譬如最先被抓捕的七人:洪刍流放海岛,陈冲绞刑,余大军流放海岛,周懿文,张卿才,李彝除官,罚为官奴,王及之被杖刑。
对此,范宗尹在私人宴会上流露出些许的反对意思,认为矫枉过正,他说岂能因为当年之一时之过错,就废人终身呢。
范宗尹是吕颐浩推荐的,才过而立之年,是大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执。
有人将他的话泄露了出去。
弹劾的火苗最终咬上范宗尹。
负责抓捕审讯的御史台派出了几十名皂衣衙役,气势汹汹地冲进范府,将他带走。
一时看热闹的百姓挤的人山人海。
在御史台,范宗尹被指证曾接受张邦昌的官职,为伪帝奔走效命过。他辩解说那是因为张邦昌秘密派他去找康王,劝康王登基,他才接受的。非为此,他是宁死不与张邦昌之流走到一起的。
有人趁机说当年金人之所以任命张邦昌为伪帝,就是范宗尹向金人推荐的结果。这就是夸大其词落井下石了。
甚至有人嘲讽范宗尹每天都喜欢照镜子,注重仪表,表面文章,过于虚伪,称他为三照相公。
大理寺判决将范宗尹夺官,贬出临安。
临走时,范宗尹盼望着官家能对他网开一面,但是他没有等来要等的人。
几年后,他在异地郁郁而终,终年三十六岁。
靖康年间的几大恶人,童贯蔡京已死,范琼也死了,莫俦,这个哄骗赵楷去金营的家伙,被九弟发配荆湖南路与江南西路交界的苍梧。赵楷对这个处置不满意。
《史记》里司马迁就说,“大舜帝,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九疑山。”苍梧,是舜帝的驾崩之所,也是其妃子娥皇女英的殉情之地。始皇帝一统六合之后,曾亲下苍梧九疑山祭奠大舜帝。屈原,作为王族,因失宠而被楚王流放于苍梧,他说,“朝发端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他感受到屈辱了吗?不,他感到的是荣耀。虞翻,东吴有名的谏臣,被贬往苍梧时,写下了《吊屈原赋》。
这些将名字留在苍梧的人,无一非圣即贤,如果他们泉下有知,哪一个会耻于跟莫俦同伍?
九弟的书读的还是不够啊。赵楷在心里叹息,但在明面上他尊重九弟的决定,放弃了给予莫俦更重惩罚的念头。
这一年秋天,赵楷出现在江南西路虔州一户人家院门外,等这一天他等了很久了。
从建炎三年他掌控江南开始,皇城司就开始了对这个人的搜捕,他得到的消息是他已经死在了吉州。
这个靖康年间迫害李纲的第一罪人,谜一样从东京城消失的帝师,在渊圣生死未卜开封城命悬一线的时候,居然神秘地与他的儿子一起出现在相州九弟的身边,再次立下拥戴新帝之大功,再一次成了帝师,并为新帝选了建炎这个年号,但恶人终于恶人磨,他很快就遇到了王渊,他的好运也就在扬州戛然而止了,他被排挤出朝廷,贬到吉州。
然后在建炎四年金军败退后,他突然就死了。
这是一个非常喜欢突然字眼的人,突然消失,突然出现,突然死亡。
他的人生永远都有他自己的节奏。
每一次都还刚刚好。
他是如何嗅到危险的?
是朝廷上有了不同的味道吗?
一次对辽作战,两次开封之战,一次扬州之战,三个皇帝治下的军队无一能战,无不对敌闻风丧胆,一击即溃。
为什么突然就不同了?
为什么平庸的张俊敢在明州出城进城跟金人大战上几个来回,还能全身而退?
为什么八千人的韩世忠敢追着十万金人打?
为什么几百个乡兵就能割下金军先锋大将的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