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豆对餐桌上的菜点了点，淡淡地道：“足够了，谢谢！”

房门关上，没有了外人。林豆眼皮低垂，手上、嘴里不停，速度虽快但并不粗鲁。冯秀英几欲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穆国强微微蹙眉，不知从何说起。

穆麟见林豆只顾吃饭，抿抿唇，轻轻转动餐桌，讨好地笑道：“哥，吃点鱼，这道糖醋鲤鱼也是济南传统名菜呢！”

林豆横了一眼，并不搭理，公筷伸向葱烧海参。穆麟的嘴角抽了抽，讪讪地道：“海参营养好，哥多吃一点。”

冯秀英觉得挺别扭，自家人吃饭，夹一次菜就得换一次筷子，就不嫌麻烦？

迅速地吃完一碗饭，林豆放下筷子。“不吃拿就让人收拾了。”他冷冷地道。

穆国强一直在观察林豆，各种滋味在心头涌动翻腾，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与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相处。正苦苦寻思，就被林豆的话惊醒。“咳咳，辰辰……嗯，小林，能和你相认，我们很高兴。”穆国强只觉得嘴里发苦，心脏跳得很快很高，“我们太高兴了，听小麟，呃，这音儿一样，不好区分对吧？呵呵，也真是有缘呢！”

林豆轻嗤一声，舀了一碗汤，勺子轻轻搅动。

“咳咳，听麟麟一说，我和你……我们就坐不住了，啥都顾不得，一门心思就想尽快见到你。一知道你很忙，年底了嘛，工作肯定很忙，我和你……我们就一家饭店都忙得昏天黑地，何况你还得管那么大的公司”穆国强大大地喝了一口果汁，差点呛住，重重地咳了几声，继续道，“但是，我们忍不住啊，盼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够一家团聚，哪里还坐得住所以，就顾不得太多，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急急忙忙地赶去车站。还好，虽然春运，但还是挤上了车。”

“辰辰……”冯秀英可怜巴巴地直瞅着林豆，眼圈儿红红的，眼里浸满了泪水。

“叮！”勺子被林豆重重一放，惊得冯秀英眼里都泪珠滚滚而下。“我，叫，林，豆！”林豆冷冰冰的一字一顿地道。

“啊？”冯秀英眨巴眨巴眼睛，见他寒霜满面，心拧成一团，涩涩地张嘴：“我，我……辰……哦，小林。”

看到父母为难，穆麟心里也不好受，连忙拿起公筷，强笑道：“爸，妈，你们急着来京城，肯定中午就没吃啥吧？来来来，咱赶紧趁热吃，这家酒楼在京城可是很有名的。爸，这道九转大肠您尝尝味道咋样？据说很费工夫的，咱店里没做这道菜吧？妈，油爆双脆最是考究火候，欠一秒钟则不熟，过一秒钟则不脆，据说是中餐里制作难度最大的菜肴之一，袁枚的随园食单和梁实秋的雅舍谈吃都对此菜大加赞誉。”

看着林豆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穆国强心里叹气不已，勉强笑了笑：“都是鲁菜中的代表菜，是得好好尝尝。”

冯秀英却顾不得那么多，从见到林豆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深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目光小心翼翼地贪婪地盯着林豆，越看心里越是懊悔越是愧疚。如果当年小心一些，没有把孩子弄丢，他就不会吃那么多苦。“辰辰，妈，妈对不起你，没把你照顾好，没及时找到你……”她热泪滚滚，一滴滴地落在碗里。

“闭嘴！”林豆将勺子一扔，冷喝道，“吃饱了，我走了！”

穆麟急忙拉住他，哀求道：“哥，給爸妈一个机会吧，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想你，他们心里也很苦。哥，咱们好好说话行不？”

林豆冷冷地甩了甩胳膊，穆麟却干脆紧紧抱住。他知道林豆心中有个结，今天不能打开，不知道下次又得等多久才能找到机会。“哥，我们都想你，一直都想你。小时候，妈时不时地拿着你的照片给我说，你是我哥，打小就比别人家的孩子聪明。妈说，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你，哪怕是少活十年二十年，只要你能好好的，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哥，爸妈从没放弃过你，一直一直都在找你。为了找你，可以说他们走遍了华夏，济南去过无数次，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在那个孤儿院。”穆麟恳切地道，“因为太心急，太想尽快和你相认，爸妈说话做事考虑或许不太周全，也坐错了一些事情，但也是情有可原的啊！哥，你就原谅他们好不好？”

又是老生常谈。昨晚开始，林豆就穆麟翻来覆去地说他爸妈的不易，他爸妈的辛苦，等等。难道，当年是自己贪玩走失的是自己贪吃跟人走的他们很苦很愧疚，但和自己吃的那些苦相比又算什么？他禁不住冷笑：“凭什么？”

穆麟顿时愣住了，冯秀英也忘记了继续抽泣，穆国强皱紧了眉头。

林豆毫不留情地掰开穆麟的手，站起身，冷冷地从三人的脸上扫过，嘴角浮现一抹讥讽：“凭什么？就凭你们生了我那么，我受的这二十年苦也抵清了吧？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不！”冯秀英哀声大叫，扑到他身上，死死地抱住他，“辰辰，你要咋样才能原谅妈妈错了，知道错了，不该四处嚷嚷给你惹麻烦，不该说林小姐的坏话，我改，现在就改，你让妈咋做妈就咋做！你和林小姐感情好，爸妈就把她当亲生女儿，不，比亲生的还有好……”

“放开！”林豆狠狠地推她，她却抱得更紧，就怕一松手就再也没机会见到。

“滚开，滚！”林豆怒了，咬着牙道，“这么愚昧愚蠢居然奢望当笑笑的父母，也不看看自己长啥样！你们也配滚，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再也不想看到你们，滚，给我滚远些，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否则……”

他磨着牙，双手使劲儿抓着她的肩膀：“否则，我会杀了你们！绝对会杀了你们！不要逼我！”

冯秀英吃痛，低呼一声，松开手，林豆将她一推，推倒在穆麟身上。

“辰辰……小林，你怎么能这样”穆国强很不满意林豆的无情无义，指责道，“我们的确有错，一是当年弄丢了你，所以忍受了二十年的失子之痛。二是去年不该死死纠缠让你和林小姐名誉受损，但也配合你们消除恶劣影响，还赔了大笔钱。三是不该在背后议人长短，现在我慎重向你道歉，也会亲自向林小姐道歉。我们的确是非常想和你相认，想一家子团聚，但是，这事儿也要你情愿，如果你实在看不上我们这种普通家庭，觉得我们给你丢脸了，我们也不是厚脸皮的人……”

林豆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舒服，冷冷地轻嗤一声。

穆麟急忙唤道：“爸，哥他不是那意思！”

而冯秀英一时间忘了抽泣，一把抓住穆国强的胳膊：“老公，你咋这样说我们找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相认了，你咋又不认了？”

“是我不认吗？明明是他看不起咱们！”穆国强没好气地摇摇头，“你一心想着他，看看他又是咋对我们的又是威胁又是冷嘲热讽的，这是认儿子还是认祖宗”

“这，这不是辰辰还没转过弯吗？”冯秀英抹了抹眼睛，哀求地扯了扯穆国强的衣袖，又可怜巴巴地瞅着一脸淡漠紧抿着唇的林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