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腹处赫然显现出一块如墨般浓黑的阴影,那阴影仿佛有生命一般缓缓蠕动着,更为骇人的是,阴影边缘已经开始蔓生出密密麻麻的黑色根系,那些根系在皮肤表面轻微起伏着,如同毒藤攀附一般,朝心脉蜿蜒生长。
他心里暗自骂娘:
‘五天…活不到五天就要死了!还不如在这牢里关着呢!’
寇白缓了一口气,从剧烈的痛楚中勉强爬起,手脚还有些麻木,筋骨酸软。
然而视线一转,却见不远处的李翰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血色早已退尽。整理得一丝不苟的灰发此时却散乱垂落,整个人显得毫无生气,好半响才艰难爬起来。
李翰颤颤巍巍地开启牢门,卸下寇白一身镣铐,喑哑道:
“肉体凡胎,本碰不得灵物…让阁下见笑了。”
……
二人从小门而出时,天色未明,细密的雨丝交织成银灰帷幕,如纱幔般轻柔地披上兴平城。
寇白在后厢房清洗一番。换了身朴素的浅灰短襦,质地虽不华贵,但却干净整洁。短襦的领口和袖口边缘用简单的线条滚边,显得利落而简约。
寇白才将头发绾起,就被请到典狱司正厅中。
王牢头见寇白完好无损地出来,甚至去了一身刑具,膝盖一软,顿时连连跪下叩首道:
“见过仙人!小人有眼不识山岳,大人下榻敝处时多有得罪!还请仙人海涵!”
他的声音颤抖,显得恭敬而惶恐,额头“砰砰”砸在积水的石板上,溅起水花。
寇白瞥了他一眼,晓得此人是来看过多次的牢头,不过未敢用刑,谈不上得罪。
邪祟冷哼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冷热。
牢头听了这冷哼,顿时骨头都软了下来,匍匐在地的身子抖如糠筛,好在眼前这人并不睬他。
李翰及时解围让他退下,将几张案状交于寇白手上:
“这便是陈如海失踪始末之卷宗,阁下可以带走细看。”
他复又取出一柄短剑,递给寇白道:
“这剑是押送阁下时一并收缴之物,青衫大人们验过其中并无灵机,因而寄存在我处,如今也物归原主。”
这是一柄极为普通的短剑,剑长不过一尺八寸,剑身没有任何花纹,只有简单的打磨痕迹,晨雨为其润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此剑不过凡铁,入手温润,仿佛与手掌融为一体,他随手挥动了几下,剑锋划出几道利落弧线。
李翰在一旁审视,寇白只得先收剑入鞘,系在身侧,抬头望向这灰发中年人,肃声说:
“若要查案,还缺了一物!”
李翰微怔,脑海里转了好几遍,实在不解缺了何物,谨慎问道:
“阁下之物已经奉还,不知还有什么?”
寇白面不改色,义正言辞道:
“盘缠!”
李翰哑然,哭笑不得地从怀中摸出了个荷包,又在袖口里抽了张银票,一齐递上去道:
“确实是我失虑了,若还有需要,阁下随时来城北柳巷我府上取便是。”
寇白心满意足地接过这沉甸甸荷包与亲切的银票,却听到这中年人道:
“不知您打算何处查起?”
‘好问题…他娘的老子在牢里关了一年,放出去找个不认识的老头,你问我从何查起,我问谁去?’
他心里一阵无奈,眼神却没有动摇,依旧端然自若,不露半分心绪,仿佛早有万全之策。
邪祟轻咳一声,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镇定威严,他沉声道:
“状纸上说五日前陈如海最后踪迹在城东出现,时间不久,兴许还有蛛丝马迹残留,我且先去瞧瞧。”
李翰颔首,复又深深望了他一眼,低声提醒道:
“都在一条船上,陈如海失踪事关重大,还望阁下记好,我们都只有五天。”
寇白心里猛地一沉,左腹的阴影仿佛又在隐隐作痛,他咬牙拱了拱手,一头撞进了濛濛晨雨中。
……
李翰静静看着雨中远去的单薄身影,牢头已恭敬立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问道:
“青衫大人们都查不出什么,给这案子定了性,为何还要从牢里请出此人…难道他的探听手段还要高明?”
李翰遥望着天际翻涌的雨云,面上晦暗不明,他有些疲惫地道:
“这案子牵扯太多,光靠凡人决计不行。”
“此人有些秘密,又足够狡猾,且用他试试吧…东海仙修吐纳云雾,落在两京诸郡便是遮天暴雨。陈如海失踪震惊兴平上下,【仙人台】态度暧昧,兴许都只是宗内局势变幻的先声罢了。”
……
地下最深处,老哑巴狱卒正清理着牢房里腥臊呛人的溺桶。
脚下“喀嚓”一声,不知踩爆了什么东西,鞋底的触感颇为黏腻。
他挪了挪脚,地上竟冒出几声急躁的虫鸣声。
‘春寒未过,哪来的虫声?’
他心中疑惑,举起油灯,昏花的老眼凑近地面细瞧。
这一看,顿时吓得他连退几步。
牢房里竟然密密麻麻爬满了蝉蜩!
蝉蜩们黑压压叠在一起,仿佛一层蠕动的地毯,触角和翅膀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泛着油亮的光泽。
他喉中发出一声惊叫,慌乱中提灯跌落,火油洒了满地,瞬间火光四起,映亮了整个牢房。
满地蝉蜩被火光惊动,纷纷飞起。它们撞击着墙壁,层层叠叠的翅膀拍打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噪声。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恶臭,成千上万的蝉蜩在火光中乱舞,高亢鸣声仿佛得意的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