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我也不知道那是夏夜还是冬夜,姑且算它是夏夜吧,因为冬天的确太冷。要知道,那时这片土地的冬天,还是会下雪的,让我们尽量不要给这对可怜的夫妻再增添更多的痛苦吧。
让我们回到那个不明所以的夜晚……一个不算很高的面容方正一脸敦厚的强健男人正携着一个身量极其矮小的女人往100公里外的一个乡亲介绍的矿山奔去,男人打着赤脚----他一向习惯了,事实上自他因没有新鞋从高中辍学以来,他这些年就一直在一种近乎绝望的心情中度过,只要两块八的解放鞋,因父亲要喝酒,不情愿给他买,他只能赤着脚去上学,到教室里才套上布鞋……后来他去做缝纫学徒,结果大家又开始流行买衣服来穿,不情愿再要穿裁缝制的;再之后他又去养路队上班,吃住在那条路边的石头屋里,每天带着一把铁锹和锄头这里填填,那里补补,好比愚公那般自在,结果没多久养路队又解散了,他拿了300块钱遣散费回家娶了个不要钱的穷媳妇。
正是这时他身后的这个女人,她或许穿着一双布鞋,或许是其它,咳!谁在乎呢!
男人脸色严肃,一言不发,女人快步紧跟,可不要小看这个小个子女人,她挑得担子可也不轻。父母的早逝使得她在这个世界上举目无亲,兄弟又待她很淡薄,一心想用她去换亲,当然,被她拒绝了。现在她唯有信赖眼前这个她自个挑选的男人,这个心事重重、独断专横的男人。
“快点!”他一定这样催促过,他不会可怜这个女人,因为她不值得可怜,这片土地的人都是这样认为。
前路漫漫,他们挑的行李担里有一些大米,一些简单的炊具和一些必备的衣物……来不及了!这又不是去旅游!行李上面最重要的是一张大油纸,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过一种类似游牧民族的帐篷生活,他们是去逃命的,确切地说,是逃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小生命的。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身处蛮荒时代的野人们也不会想到自己逐渐走向文明的后代竟会有这一天,他们需要躲起来生孩子,不是因为另一群野人会把他们的孩子吃掉,而是因为……唉。
他们根本就不应该出生,或许说确切一些来说,是她们。
这对夫妻便是如此,他们把大女儿和二女儿交付给已经成年尚未婚嫁的妹妹,当然,村里还有年过七旬的老父亲和六个弟弟,不过那些已经成家的弟弟均有生下儿子,早已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不算是绝后了,他们。
唯独是他,只有他最倒霉,娶了一个不会生儿子的女人!这次孤注一掷,背井离乡,必定要生个儿子再回家!
男人心里这样想着,女人呢,则祈盼着。如果不是饭前惯常念的那些语录,她会想要祈求上帝的,不,她已经在祈求上帝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是,要是男孩啊。
如果上帝可以让她生个男孩的话,她就祈求他,再也不信观音菩萨了,尽管她原本就没有怎么信过,倘若真的有,那为何一切苦难降临在她的身上?她又干了什么坏事?何苦来这遭?这一遭又一遭?
父母早夭,她违背兄长换亲意愿,约等于没了娘家;没有嫁妆,没有生下儿子,谁都可以踩一脚,约等于没有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