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总算是“谢谢”以外的词汇了,但同样透着疏离。这是聂珩最擅长的处事方法,用周到的礼仪间隔开与人的距离,保护好自己。
剑兰先生抿唇,这个孩子的自我保护意识一向很强,但那都是对别人,对自己总还是愿意靠近的。他拉开病床前的椅子坐下,“好些了吗?”
聂珩没有回答,慢吞吞地吐字询问:“您,今天怎么会来?”
“你不想我来陪你?”
“只是觉得,那边会更需要你。”
那边?果然,他是知道的,哪怕没有人会与他提起今天是他哥哥下葬的日子。这个孩子一向聪敏,聪敏到碍事,聪敏到,让人心痛。
“可我想陪着你。而且我想,阿辰也会希望我这么做。”
剑兰先生温润一笑,抚上聂珩因持续输液而冰凉肿胀的手背。麻木的血管因为这并不热烈的暖意,一鼓一鼓地跳动起来,“还疼吗?”
“疼。”聂珩咬唇,闷声道。
“要转述给医生吗?”
聂珩摇头。不同于医生的担忧,在剑兰先生看来,这是一件好事。
不是所有沉默都是妥协的产物,这个孩子是不绝不可能束手就擒的,哪怕迎对的是命运。
“那就忍着,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聂珩的口吻很淡,却不是虚弱所致,“老师,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不是......所有伤口都能愈合,不是所有伤疤都会消失,即使伤疤消失了,也磨灭不了受过伤的事实。有些伤痛超越了伤痛本身,会成为我的一部分,影响我的人生,进而影响他人。”
“阿珩?”剑兰先生有些惊愕地看向他的眸子,竟是虚无的......
“老师,偷偷和你说一个秘密......”
“什......么?”
“这些天,我只要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扑面而来的玻璃碎花,晶莹剔透,在灯光的折射下,比最优秀的工匠切割的钻石还要精巧、绚烂......然后,我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剑兰先生有些错愕,他不觉得在实际嘈杂的救援中,在身体泛起巨疼以至于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聂珩能听真切任何话语。
“他说,‘我......没事,去看我......弟......弟,我弟弟......’为什么他会说这样的话?的确,这是他可能说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不会这样说......”
聂珩突然笑了起来,眀烂却惨淡,就像那玻璃碎花的飘零。剑兰先生突然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许久后才找回声音,“因......为你是他最珍视的人......”
“我多么希望,我不是。那样,我就可以恨他在给我植入了美好的愿景后,又给了我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恨他让我一辈子愧疚,自己的存在毁了大妈的生活,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毁了他幸福的机会,童年也好,家庭也罢,甚至婚姻......老师,我本不抱有希望的,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
原来,他的疼痛不是这场变故导致的,而是自出生便钉进身体,自懂事便开始隐隐作疼的存在。这场车祸仅仅是让那早已麻木的感觉变得鲜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