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她的经历,我是由衷佩服。她常常对我讲六〇年饥荒的事。
夜里,我一边听着她的悲惨遭遇,一边想着她什么时候讲关于八爷的故事。她每每讲述自己的苦难时,神情淡然,内心平静,似乎是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小时候不懂为什么,长大才明白,那或许就是些许的麻木。
张妈讲给我听的故事,就是我小时候和八爷一起经历过的那件奇险的事。后来我晕了过去,醒来后八爷带我从那深沟里逃了出来,他也没告诉我那晚后来发生了什么,没承想他告诉了张妈,张妈把她听来的一五一十都讲给了我。
八爷那晚进过一个山洞,山洞里的墙壁上全是用白石灰划的线条。借着暗淡的月光,可以看清洞口处的部分。上面画着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三脚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没有头而以两乳当作眼睛的怪物……尤其是她讲到人身蛇尾、头顶大球,身下很多蝌蚪大小的一撇一捺“人”形的符号时,还用手在半空比画,我愈发认真激动起来。
虽然每次都讲,但每次讲的版本都有所不同,有时有死尸和骷髅,有时又说没有,那都是假的“生姜石”;有时说山洞深处还有好多壁画都没来得及看清,有时又说八爷全部都看完了并记在了心里。但有几处她每次都讲,而且讲得很清晰,让我脑海里不时会浮现那个场景。
两条一男一女人身蛇尾的大蛇缠绕在一起,当我问到她,他们缠绕在一起做什么时,她说是在产蛇蛋。我就追问产下的蛇蛋呢?长什么样子?却在这时她戛然而止,催促我闭眼睡觉。我哪能睡得着,就总是在那样的夜里想象那些吓人的画面,靠得她更近了一些。
张妈在张八爷殁了之后,不久就发了疯离开了人世。据她给我讲的,她嫁给那个老汉的儿子两年后生了一个女儿,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想着回去找自己以前的孩子了。后来,老汉和他的儿子在一次劳动中意外身亡。从那以后,张妈带着女儿靠四处捡食充饥为生,偶尔可以捡到那些饿死的皮包骨头的动物骨头,靠卖骨头换取的几毛钱来维持生活,她有时也会奢侈地把捡来的兽骨放在锅里熬成汤,还砸碎骨头从里面掏出存留的骨髓分给女儿吃,她说那些骨头汤很香,也算是在那个年代能吃到的一点油水了。每次听到这儿,我总是鼻子一阵酸楚。后来她女儿出嫁了,她就四处找长工,给人做保姆。
也听妮子说过,张妈曾把身世告诉了自己的女儿,女儿也帮她打听到了,她的孩子还都活着,可是他们不愿意见她。直到张妈临死的时候,她迷迷糊糊中说她想见见自己的一儿一女,家人急忙发去了电报,却也未能等到相见的那一刻。最终,张妈在遗憾中咽了气……
子木听了璩峰的这番话,复杂的心情难以言表,看到璩峰似乎湿了的眼角,急忙安慰道:“人嘛,难免会对以前的事情伤感,没事了。”
璩峰回过神来,难为情地说:“讲了这么多,扯远了,让你见笑了。平时不想小时候的事,这一想起来竟动了感情。”
子木说:“这哪里的话,我也很同情张妈的遭遇。”
璩峰回顾完关于小时候的故事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每当他回忆张妈讲的故事的时候,难免会想起张妈的悲惨遭遇。
转眼到了周末,璩峰和李子木两人正吃饭时,子木在饭桌上又问起了那件文物的事情,子木问:“璩峰,那个马教授去做碳-14鉴定,结果出来了吗?那文物是哪个朝代的?”璩峰这时已经觉得,子木对于此事过于好奇,但他认为可能是子木对他的关心,便也没有太计较。
璩峰想了一下回答道:“我没问,这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子木说:“你不是说你见过那上面的图案吗?你有没有告诉过李剑平这事?”
“没有,我告诉他后就后悔了,他这几天专门找我打听这事,我没有说出小时候张妈对我讲的那些故事。”随即,他又说道,“这事就这么翻篇了,以后别提了。”
子木不情愿地说了声:“哦!”
吃完饭后他们去了附近的公园,那里有座小山坡,山坡上有个小亭子,他们经常去那里散步。
坐在亭子里,子木对璩峰说:“如果我们能出去感受大自然,去探索未知,去冒险,那将是多么快乐的事情。”
璩峰看出了子木的心思,说:“我知道你喜欢旅行,喜欢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不过,我们还要工作、生活。只能等到假期有空的时候,再计划出去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