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长忆让我不要再有什么行动,是想告诉我,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被皇帝看在眼里。加上皇上与我说的那些话,似乎皇帝是能俯瞰世间洞悉一切开了天目的神。”
“但我不相信。”严孤山偏头看向李源:“一则是我不相信世间有这样超神的人,二则……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我是皇帝的儿子,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我很像他。”
“我并没有什么仙法异能,我就不信他能有。”
李源看着太子,那双明眸中闪烁着从前自己看到的那种,自信不疑志在必得的光芒。
“所以我那日故意给大人看一张无关的纸,如果皇帝真的有天目,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那肯定知晓那张纸上的内容。”
“但是他不知道。”
“皇帝只知道我要在万寿节弑君,他在我布置好所有场地陈设后派人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遍,当日甚至让自己所有的影卫在昭阳殿周围埋伏。”
“如果我只是什么都没做,或许他会认为,是我临阵畏惧。”
“但如果我游刃有余坦坦荡荡,他反而会质疑那个弑君消息的来源。”
“他只要一查,就能查出来,这几日在东宫监视我的影卫中,有人和周皇后来往密切。”
“皇帝从前对手下亲近的人有一种奇怪的信任,他能容忍手下人做出一些他认为无伤大雅的背叛,他认为只要把他们的性命捏在手里,他们就不敢真的怎么样。”
“在郑长忆自杀之前,他都是这么想的。他以为人都是怕死的,但血淋淋的事实表示并非如此。”
“这个时候,让他发现自己最信赖的影卫和如日中天的皇后有关联……往日的一些疑心也会在此时放大百倍。”
“有些关于郑长忆的细枝末节我还没有想清楚,我想着,要彻底知己知彼,才能一击击破。这个时候,不如让他们先去内斗。”
李源看着太子,夕阳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得格外坚毅。
李源笑着叹了口气,满眼欣赏与敬佩的看着他:“好,真好。真是后生可畏啊。”
“您这个样子更像一位储君了。”
严孤山却苦笑着低头:“这些若是换做长忆,恐怕不出几个时辰就能想通……而我却绞尽脑汁花了这么久。”
“我觉得皇帝有一句话说的对,”李源背着手转向严孤山,“你知道郑长忆是重生之人,让他为你谋划。这样虽高效,但你太过依赖他,就永远摸不清宫里的把戏。”
“郑长忆这一世就算正常过下去,也只剩下一两年的寿命,他陪不了你一辈子。”
李源垂下眼睑:“我说句难听的,长忆的死,反而会让你这个太子成长的更快。”
严孤山静默半晌,眼皮微微跳动,缓缓开口:“大人的意思,我明白。”
“自杀,是长忆在那个时候做出的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他如果活着,会被皇帝用你我的性命威胁成为傀儡幽禁宫闱。那日,我强迫骚扰朝臣的行径传出去也会被人诟病。”
“在大齐,杀人都不如艳闻传的更广,影响更深。”
“我从前以为,父皇总会因为我是太子,给我留颜面。”
“但我恍然想起郑长忆说他的父亲,他说,他的父亲嫉妒他。”
“我才明白,父皇已经臭名昭着了,他不想看我得民心得军心,嫉妒我在外人面前过于完美的形象。他总要找点什么过错,让我的人生有污点,让我爬上皇位的时候,和他一样,手里沾满了亲人、爱人、友人的血。”
“郑鹤很会揣摩人心,他给你选了一条当下最好的路,也幸好,你懂他的心。”
李源语气郑重,看着逐渐阴沉的天空,缓缓道:“我今日听下来,觉得你还是个可托付的明主。”
“殿下,日后若是有什么谋划需要微臣,源,召之即来,闻令而动。”
严孤山看着他,不知怎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李大人……您真是我和长忆命里的贵人。”
李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牵着马往前走,感受着空气慢慢变得潮湿:“到底是年轻啊,怎么听些这样的话就要哭了?我可从没听长忆说你哭过。”
严孤山赶忙跟上,诚恳道:“李大人,你能照顾一个非亲非故之人从始而终,是天下难得的仁善之人,又刚直正义,我一直很敬佩您。”
李源脚步一顿,轻轻摇头。“仁善…… 我配不得这样的褒奖。我对郑长忆的照顾…… 多半是源于愧疚的。”
严孤山微微一怔,疑惑道:“大人这是如何说?”
李源背对着他,慢慢走着:“他十七岁那年,我把他救起送到客栈。那时他问我,京城还有没有公道,有没有王法。
我当时刚刚升任刑部侍郎,觉得像我这样的出身都能有飞黄腾达的时候…… 我当时是相信的。
我告诉他,圣人能生法,不能废法而治国。律法严明,上位者不会不管不顾的。之后我因为查案暂离京城,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我那些年眼睁睁看着,始终懊悔自己当时没有劝说他回去,而是给了他一个虚假的希望……”
“所以,他在我面前,不管怎么闹,怎么耍脾气,我都觉得,只要他能消气就好。”
严孤山面露不忍,开口:“大人,您这是良善太过。您是救人性命的善人,错的永远是那些施暴的恶人。长忆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他一定是把您当成家人,却性格别扭不会表达才这般的。您千万不要因此自责啊。”
乌云随着黑夜一同压下来,淅淅沥沥的春雨敲打着洛湖湖面。
李源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长叹一口气:
“或许是吧,可是太子殿下,你还年轻,你不懂。”
“很多事,他明白,我明白,可是不说出口,永远是个心结。”
“到最后,彼此都觉得亏欠。”
“对你来说,长忆走的突然,对我来说也是。”
“很多话,我们也没来得及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