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而幽深的夜,隔绝了月与繁星,不准它们探头张望。
寂寥带着无边的黑暗,在四周弥漫开来,时刻准备扑向、碾碎,这个垢面男人。
男人在江边缓缓前行,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一般,车水马龙,打闹嬉戏,轻声争吵,都被隔绝在耳畔。
无神双目中,仅剩一条笔直小道,没有目的地,只是向前。
“喂…喂……喂!?刘一一回答我…”不知何时接起的电话那边,公司主管极力压制着怒火。
今天是刘一一,没在公司出现的第六天。
刚开始,主管并没怎么在意,想着刘一一这些年兢兢业业,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扔下手头的工作,到时候回公司,说几句也就罢了。
可连续几天的消失,令人感到诧异。
终于,这次电话接通了。
刘一一如大梦初醒般,打了个激灵,眼神短暂恢复几丝明朗:“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电话那边没有回应,也许是在庆幸人没事。
挂断后,刘一一依旧漫无目,似走肉般前行。
明天去趟公司吧,做过交代,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这是他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牵线傀儡般木纳转身后,他第一次打量这个世界,像刚出生的婴儿,迷茫且好奇,原来已经走到这儿了啊。
还记得前不久,他与她来到这里,她靠着他的肩膀,江景依旧,她也依旧,都很美。
青丝拂动鼻尖,带来淡淡清香,她的声音总会透过风声,或者说是风带着她的声音:“一直这样该多好,你不动,我也不会动…咱俩就像木头人一样。”
女孩抬头望向他,她的眼眶好似被江风吹红,有些模糊,她无比希望时间静止,就停留在此刻,永远不会流逝:“你说……我们…有到老的那天吗?”
只可惜事与愿违,时间不会在意女孩的心愿,周遭一切,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来去匆匆,不愿停歇。
她在问,他在笑,他没有在意,脑袋稍稍偏向她:“你是傻了吗?娘们儿唧唧的。”
下一刻,痛感从腰间传来,她死死拧住两指间的一小块肉:“我就是娘们儿!”
“哦哦哦,疼!娘们儿。”
“什么?”
“哦哦哦,媳妇儿。”
“哼!”
她很幸福,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幸福的了。
那时候的他,只觉得她在说笑,怎么可能不到老,遇到你我很幸运。
她想说却不敢说,她想陪着他,开开心心,哪怕只是一场梦,如果这场梦能长一点就更好了,因为遇见他真的很幸运。
秋风本就无趣且无情,吹走了云与晴空,只能让人抬头仰望,吹散了落叶金黄,只能让人低头回想。
秋风依旧吹拂,只是缺少了无关紧要的两个人而已,谁会在意?
还是向前,不过是反方向。
突来的饥饿感,促使刘一一下意识走向一处摊位。
“小伙子来了。”老人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胡乱抹了把脸,抬头笑望向他。
在一张矮小餐桌坐下后,要了份炒饭,还是老样子。
已经过了饭点,小摊上没有食客,冷冷清清。
炒饭上桌,扑面香气使刘一一得到一丝宽慰,或许只有在那里,才能真正放松。
老人欲言又止,其实他很早就发现,刘一一在四处游荡,眼下独身的他,也让老人看出了一些猫腻。
“小伙子慢慢吃,不够还能加。”老人笑容和煦,眼角满是沟壑,油渍与汗珠懒洋洋爬满额头。
刘一一抬头微笑,双目恢复明朗,舔掉嘴角的米粒,发现自己吃相过于不堪后,有些赧颜,耸耸肩,尽量保持端坐姿态。
这是他这几天中第几次吃饭?早已没了印象。
脑海浑浊,记忆也是断断续续,如同沉入海底般,黑暗、模糊、虚幻、窒息,分不清看不明。
“没人陪老头子我说话,真是憋的慌,要不你听我唠叨唠叨?都是些臭牢骚,要嫌烦,就少收你点儿钱,不过话还是要说的。”
老人在刘一一身旁坐下,手里拿着酒和酒杯,抬头看了眼天色,像是要下雨。
“您说,我听着呢,不会烦。”刘一一咽下食物,接过酒杯笑道。
“有心事?喝点?”
刘一一缓缓点头,其实他不怎么会喝酒,可当下不喝酒,是不是有点浪费这天色了?
老人见刘一一点头答应,开怀道:“我家那小子和你年纪差不多,没啥出息,就一点好,知道心疼他爹,常往回带酒,嘴上说少喝点,可次次不落,这就很好嘛。”
倒满酒后,老人望向别处,“几个老伙计剩下没几个了,这酒也就喝的少了,整天喝个没完也不是个事儿,喝出个好歹来,肯定是儿孙苦。”
对此,刘一一深以为然。
老人举起酒杯,示意他碰一个,自顾自说道:“年轻的时候啊,感觉有些事情很大,大到能压死个人,后来上了年纪,有媳妇有娃娃了,感觉她娘俩最大,以前觉着大的事情就小了,再后来又是一种想法,觉着能活着,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
刘一一没有答话,默默尝试着酒水的辛辣,老人笑着陪了一杯,继续说起来:“这只是老头子自己的想法,世上事情千千万,有大有小,谁都逃不过去,对事的看法肯定也不一样,你觉着那件事情顶了天的大,我就觉得那事情小,没个对错,只是看法和当时身处的位置不一样罢了。”
一说一听,老人不觉得有啥不好,谁不开心的时候想说话,能听他唠叨就不错了。
两人各自一口酒下肚,灼烧感充斥喉咙,老人打开话匣子:“年轻那会儿有委屈,是真硬往肚子里咽呐,一来没本事,二来没地方说,也不想说。后来有了媳妇是不敢说,怕她担心,好在熬过来了,临了再看,也就那么回事,没啥大不了的。”
老人独自喝了口酒。
“再折腾几年也就该下去陪她了,挺好的,没啥大遗憾,多活了几年,看着孩子慢慢变好,终归是赚到了嘛。”
刘一一与老人并肩而坐,老人好似在回忆,刘一一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