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三日,各自都相安无事,好似暴风雨来前的宁静,但这日午时过三刻,府衙那边突然来人,道是传俞逖过去询问些事情。
祝春时闻言,有些担忧的看着俞逖,趁着给他更衣的空子,一面抚平袖口的褶皱一面轻声道:“也不知这几日那位裴大人查出来什么了,我瞧着有点鸿门宴的意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不是也做好准备了?”俞逖笑笑,伸手摸摸她皱起来的脸颊,“别担心。”
祝春时低头系好他腰间的香囊,“知道了,那你小心些,晚上我想吃暖锅,我等你回来陪我吃,嗯?”
“大热的天,怎么想起吃这个了?”俞逖失笑,这几日快要入夏,天气也早早热了起来,在外面晒着太阳走片刻工夫就要冒汗了,祝春时本来就不耐热,入了夏是恨不得整日都待在冰鉴旁边,今日倒是格外不同。
“闲着无聊,暖锅吃着热闹。”系好香囊和玉佩,祝春时环着他腰,抬头笑眯眯的回答。
俞逖抱着她坐在美人榻上,低头亲了亲唇角,笑着应好,见外边连江过来叩门,低声又说了两句,才起身出去。
孟知府和裴渊等人都在通判衙,俞逖到达后示意连江平明在外等候,进门时就瞧见里面坐了五六个人,可以说德安府官场这边有头有脸的都来了,看起来颇像三堂会审,有种今日就要把他逮进大牢的架势,他在心底自嘲了一句。
“见过大人。”俞逖如今只是因为身上带着莫须有的嫌疑所以才停职,但官位仍在,因此只是俯身拱了拱手行礼,就被孟知府示意坐在下手。
“知远来了。”裴渊低头看着手上的什么东西,一时没注意,等到俞逖开口才恍然似的抬头,寒暄了两句。
“今日请你过来,还是之前的事情。前几日我和敬之四处调查,言论不一,我们也不好轻易判定对错,只好将人都请来,人证物证都在,也好说个清楚。”
这是想当堂对质了,俞逖垂眸,摸了摸腰上的香囊,也没反对。
裴渊说话,梁谦也不欲拆台,何况这本就是他们两个整出来的事,顾忌着俞逖的身份,已经将地方从公堂改为通判衙,算得上通情达理了。
孟知府等人更是不好掺和进来,况且他们也想知道这事究竟要怎么结束,只要不出格不乱来,全权由他们二人发话做主。
裴渊见此拍了拍手,他身后的书童当即出门,不过片刻就领了三四个人前来。这群人形容狼狈,衣衫粗旧,发髻也散乱着,被带进来后二话不说就跪下喊冤。
俞逖微微直身,视线落在这几人身上,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裴渊见状,“知远可认识这几人?”
“认识。”俞逖点头,“都是远安县人士,丁家老爷和太太,还有这位,何举人和万三少爷。”
丁老爷当初因冥婚害命一事入了狱,丁家太太也跟着进去了,他们夫妻俩膝下只有个独子,家中家财被俞逖罚了一部分,但仍旧剩下许多被旁支占去了,等出了大牢后谁都不愿接济他们,因此活得很是穷困潦倒,对俞逖的恨意也极大。
至于何举人也不遑多让,他的功名被革除,书院自然不能继续待下去,曾经攒起来的那些家财也被族人瓜分了一部分,从人上人沦落到谁都能踩一脚的地步,同样对俞逖恨得咬牙切齿。
“多年不见俞大人,大人果真是风采依旧啊!”丁老爷抬头狞笑,“就是不知道做了这么多的亏心事,大人夜里睡觉安不安稳?”
俞逖一笑:“我既不伤人害命,也不贪财好色,更不会纵容家人犯错,凡事循规蹈矩,怎么会不安稳。倒是丁老爷和丁太太,这些年可曾安睡过?令郎可否入梦?”
“俞大人害得我们夫妻好苦,如今还在这里用我死去儿子来剜我夫妻的心,何其恶毒!”丁家太太怒色直言,她从前养尊处优没吃过苦头,但这两年却受尽欺辱,她心下恨极,不仅是为家财尽丧,也是为没能好好给儿子办一场冥婚,才导致她儿子多年没回来看他们一眼。
“当日我夫妻纵然有错,但大人的判决难道就公正吗?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无意之中牵扯到大人妻子,那位祝太太,才使得大人罔顾律法,强行压我们夫妻入狱,使得我们如今流落街头!”丁家太太先是疾言厉色,随即又泪如雨下,“大人怜悯弱女,可曾怜悯过我们?难道我们就不是远安百姓,你的治下子民吗?”
“这——”郑同知心软,见她身着旧衫又哭得凄惨,又听她话中之意着实可怜,一时就有些同情,忍不住看向孟知府,孟知府却沉着脸摇了摇头。
梁谦从几人进来后就看热闹看得兴起,他纵观场上众人的神情,裴渊是个脾气温和的,如今也显露出丝毫不忍,和那位郑同知差不多;孟知府许是做官后经历得比较多,面色尚未有什么变化;至于俞逖,脸色沉沉,黑得像浓云,他饶有兴趣的摸了摸下巴,打断了郑同知的话。
“同知大人别急,还有人没说完呢,且等他们都一一陈述了再说也不迟。”
裴渊也适时的捏了捏鼻梁,“那就让何举人说吧。”
不知道是不是要过来告状的原因,何举人身上只有件破破烂烂的布衫,膝盖手肘等处打了好几个补丁,若是要让从前认识他的人见了,只怕都得惊掉一口大牙。
“俞大人,别来无恙啊!”何举人跪在地上阴阳怪气的道,这又是他另外一个痛点了,以前还有举人功名的时候他是可以见官不跪的,如今却只能像这些平民一样跪在地上听人使唤吩咐,他想着就冷笑了声,“大人应该没想过还会再见到小人吧?”
“的确没想过。”俞逖笑了笑,“没想到何举人不知悔改,居然还有精力兴风作浪。”
何举人朝着地上啐了口,孟知府嫌恶的皱了下眉,便是连郑同知吕推官等人也愣了下,这人曾经还是个举人,行事居然如此无忌,惯是些市井无赖的模样。
“还是得蒙俞大人照料,否则我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何举人压着怒气道:“我身上带着功名,刑不上大夫,大人就不敢像对待旁人那对待我,而是想尽法子往我身上泼脏水,顺势革除了我的举人功名,以至于我家不成家,落魄至此!”
俞逖听他颠倒黑白的一番话,便忍不住笑起来,“可笑!你收受富家学子贿赂,打压穷苦学生,也是我逼你做的?你名下挂着四百亩田地,极尽可能的提高田租打压农户,也是我逼你做的?你从前借着身份来往于县衙和商户中,为自己牟取私利,一味打压受害者,也是我逼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