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逖隐隐猜到她想说什么,他张了张嘴,然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半个字来。
“出来后,不论是在远安还是在这里,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要赶快回去京城,也没有强迫你必须事事拔尖三年一升。”有些事是她没注意,又因为彼此手上都有事情忙碌,所以已经有一段时日不曾敞开心扉的聊过,才造成现在这个局面。
祝春时看着他,慢慢道:“是,我当初选择嫁你,是因为你才华不错,还有功名在身,起码是我能看到的未来,而不是纸上空谈。但我自认,成婚后从没有要求你尽快建功立业,要你予我常人所不能有的东西,要你封侯拜相,平步青云。”
俞逖攥着她的衣袖不肯放,在山谷里搬石头被人甩鞭子都不曾有太大变化的脸色,此刻已是大变,他嗓音发颤:“我知道,可是春时,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个了,你没有要求,但我想给。”
“我拥有的,会有的,都想给你,哪怕暂时没有,我也会努力挣来。”
祝春时的目光掠过他眼角处,又落在他紧握着的手掌上,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再争辩下去也是无解,而且她也不愿在他浑身是伤的时候继续无用的口舌之争。
她偏头看着窗外,将眼角那滴泪眨去,“先回家吧,等你好了我们再说。”
俞逖明显还想要继续说什么,但祝春时已经转身出门叫来俞七几人,收拾东西驾好马车,再吩咐人将俞逖扶出府衙。
冯嬷嬷和泻露等人在宅中等了三四日,每日望眼欲穿都不见两个主子回来,这日几个丫鬟坐在廊下叹气愁眉,就听见外边闹嚷嚷的,还没来得及喝斥两句,就见莹莹跑着进来,边跑嘴里还喊着姑娘回来了。
冯嬷嬷从耳房里出来,连问了莹莹好几句,确认无误后才欢喜起来,忙道:“快快,去将碧纱橱和内室都仔细收拾了,垫子帐子都换新的,不是新买了两匹雨过天青色的纱吗,赶紧换上;还有多放几块冰在屋里,这两日姑娘不在家,只怕房里都闷热起来了;还有茶水点心,姑娘爱用杨梅饮子,用碎冰镇过的吃起来才凉爽。”
春容双燕绿浓巧莺得了吩咐,忙脆声答应了,脚步匆匆的忙活起来。
泻露见了,又跟在后面叮嘱了两句,“姑爷爱喝茶,博古架后面的柜子里还有咱们带出来的雀舌茶饼,取出来泡上;今早孙嫂子那儿送了几篮子时令的花草来,琼枝你去取来摆在屋里,也好看个新鲜。”
一时吩咐完也不过几息工夫,院里登时热闹起来,那边厢俞逖祝春时将将踏过二门,泻露圆荷并冯嬷嬷几个人忙出了院子去迎。
见了面瞧见俞逖的模样,又见祝春时消瘦清减几分,冯嬷嬷泪洒当场,细细过问后得知并无大碍才略放下了心,等俞逖祝春时梳洗更衣后落座在罗汉床上,各自端着饮子和茶水,已是一炷香后的事了。
“去请个大夫来家里住着,接下来几天免不了换药吃药。”祝春时坐下后吩咐道,“再备一份厚礼,拿着名帖,送去刘百户家中,就说过段时日再请百户吃酒。”
泻露圆荷几个都是眼泪汪汪的,两只眼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得了话也不磨叽,擦擦眼角就退下了。
几日连轴转,直到这时候回了家看见嬷嬷泻露她们,祝春时才察觉出一丝安心和轻松来,眉眼中顿时浮现出疲惫,支手按了按额角。
俞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忙道:“你先去歇歇,等用膳的时候我再叫你。”
祝春时也不和他客气多话,瓷碗一搁,点了点头就起身进了内室,房里四处角落里都放着冰块,散出来一丝丝凉意,她本就疲倦,此时心神松懈,倒在软被上不过盏茶的工夫就昏沉沉睡了过去。
俞逖在外静坐了半晌,才踉跄着起身小心翼翼走到床榻边,垂下来的天青色帐子遮住祝春时的脸庞身形,唯有一只手搭在床沿边,他也不欲搅扰了对方,索性就在脚榻边上坐下来静静陪着。
夏日的蝉鸣在屋外刚响起不过两声就戛然而止,灼热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一轻一重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室内缠绕在一起。
那日过后,两夫妻仿佛就陷入了冷战般似的。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在泻露等人的眼中,是姑娘单方面不搭理姑爷,毕竟每天都能瞧见听见姑爷想方设法的找话题说话,但姑娘只冷冷附和两声,不多话也不爱笑,头两天泻露她们还担心这么下去姑爷气恼,但见对方乐此不疲,带着伤不好走动那嘴也是不带停的,她们也就不多事了。
但要说姑娘真如何生气也不见得。圆荷就私底下同春容说过:“哪有夫妻生气吵架却还日日待在一处的,既不分房也不分榻,姑娘这几日甚至连门都没怎么出。姑爷话虽然多, 但姑娘也没甩袖离开不是?还不是坐在那里听着。”
祝春时脾气虽好,却也不是个泥团性子,真要气狠了,哪还有闲情听你说话,直接一拍两散就是了。
因此院子里众人旁观两日后,并不将这件事当做什么大事,也不掺和,只由着两个主子闹腾,但她们到底都是祝春时的陪嫁,少不得找些空档询问她的意思。
祝春时倒也不是不想把俞逖赶出正房,只是每回还没开口,她的目光就落在了对方的伤处,把这么个浑身是伤的人赶出去好像有些不好;她也想过自己搬去东厢房住,但同样还没开口,俞逖就好像已经知道了似的,一双眼定定看着她,带着点祈求和示弱,以及脱口而出的一连串认错。
两三次下来,她索性也不想了。
俞逖这段时日也恼,但恼的却是私矿背后的主人,原本五分的怒气现下也有十分了,若非对方丧尽天良,他何至于此,挨了几天的打骂不说,还惹得春时担忧生气。原本只打算眼前的事结束后就不再考虑其他,只当做黄州知府失职往上一交也就是了,但遭了好几天的冷待后,他已经在心底磨刀霍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