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晟三年九月,麟化。
燕州的陆营扎在了伏龙河边。而此刻的营门外,战马上的钟萧望着伏龙河上远去的大船,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对于这次交易,众将们的看法是多有分歧的,说怕是诈降的也不在少数。但钟萧思来想去,仍旧是允下这次交易,按照童肃的话说:“等破了龙丘,全天下都是我们的,更何况这区区八万两黄金乎?”
于是钟萧连夜制定了交易方案。他命青州准备一支运金船,分十日进行交易。燕州每日纳降青州守军两千,同时向青州的运金船上搬运八千两黄金。当青州的两千降军一入营,便马上做分散归纳处置。如此一来,便能将包括诈降在内的各种风险控制在最低。
“伙计”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
今天,已经是交易的第十日了。一个听上去难以置信的,滑天下之大稽的交易,居然就这么完成了。
青州的大船起航了,它满载着燕州的八万两黄金,摇摇晃晃的北上而去。今天有雾,钟萧此刻似乎还能在朦胧中看到船尾的“伙计”正向他挥手告别。
不一会儿,大船便晃晃悠悠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没想到,不费一兵一卒,仅用八万两黄金的代价,取麟化,收两万降兵。这是此次北伐钟萧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顺利。要知道这可是打仗,钱财若是换不到军需,就和破铜烂铁没什么本质区别。
紫竹为了揽财,居然连命都不要了么?钟萧摇了摇头,如果紫竹是因为大势已去已放弃抵抗,在最后关头拼命给自己捞些好处,自己倒也愿意成全他。
想着,钟萧心情不免大好。为了提防有变,钟萧这十日以来每日皆亲自于陆营的营门口监督。今日交易彻底结束,自己终于可以回水寨好好休息一下了。
钟萧坚持每日都要回水寨休息,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水寨在陆营的后方,伏龙河与古烈江的交界处。
忽然,一名小校快马来到钟萧的身边,大声道:“报大长老!西边又来了一队人马,说是来投降的!”
“哦?”钟萧一愣:“有多少人马?”
“约有一千!”小校回答的很利落。
钟萧点点头。说是两万人投降,可实际上哪有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的,为了方便交易而做的统一估算而已。想来这多出的一千人马应该也算是这交易最后的添头吧。
“受降!”钟萧简短的命令道。
于是,六千名燕州步卒便从营门中整齐的跨步而出。他们分两队,每队各三千,于营门口的两侧结成两个偏长的方阵。投降的青州士兵需要从这两个方阵的间隙中穿过,才能进入燕州陆营的营门。
不一会儿,六千名士卒列阵排开,明晃晃的刀枪闪烁着寒光。
从不远处的浓雾里,走出了一队骑兵。
骑手们并没有着什么重甲,一副军容不整的样子。他们皆牵马步行,缓缓而来。似乎是军需给养实在供不上,骑手们并没有穿着青州统一的军服,而是换成了百姓家寻常的黑色粗衣。骑手们的黑色粗衣有的是短衫,有的是被撕了一半的长袍。更有甚者直接将一条黑色的汗巾斜挂在肩上,汗巾下,是他们黝黑透亮的肌肤。
骑手们一个个垂着头,一副没有生气的模样。
见骑兵们接近了,燕州方阵的阵中忽然传出一声呼喝。
“缴械!”
那声音甚是尖锐,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按理说,青州的降兵们听到这一声呼喝,就应该将手中的兵器丢在地上,继续空手穿过燕州方阵,再进入燕州陆营的营门。那里有专门的士官再对他们进行接下来的调度和安排。
可这一队骑兵却与前几日的降兵有些不同。随着这一声“缴械”的呼喊,他们黑色的战马反而开始小跑了起来。骑手们也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统一的号令,奔跑在他们战马的旁边。
钟萧的眼睛突然跳了一下。
“缴械!”第二次呼喝从燕州方阵中响起,这一次透着些紧张。
黑色的战马越跑越快,而骑手们随着这第二声呼喝,竟在奔跑中发力,一个个利落的跃上了战马。
马蹄踏在大地,发出轰隆隆的响。
骑手们纷纷摘下背后的包袱,将黑色的布裹撕开,露出里面黑色的重斧。
钟萧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的脑中轰响出一个声音,一个来自地狱的名字。
骑手的首领冲在队伍的最前,他光着膀子,露出胸膛一片片被火焰灼烫出的烧疤。此刻,他正从腰间摘下一个烟袋叼在嘴里,脸上浮现出一个鬼魅般的微笑。
“敌袭!”第三次呼喝在燕州方阵中响起,在下一刻已成为哀嚎。
虎啸重斧,马踏万里河山!
大地动了,沉重的马蹄轰隆隆踩每个人的心上。黑色如潮水,仿佛是最浓烈的一抹水墨,裹挟着杀气陡然弥漫在天地之间!
那一年,他驰骋于马上,他青春年少。
那一年,他手握重斧,他吹响号角。
那一年,他跟随着一个人,满心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