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前方的战报不断地传来,朝廷发现,叛军的势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与其说他们是叛军,倒不如说是乱兵。最初不过是戍卫阴山的边军闹饷罢了。这些戍军卒子久在边关,毕竟苦寒之地,一家老小都靠这点军饷过活,那些地方大员们吃空饷也好喝兵血也好,只要每个月还能发下点散碎银子,谁也没那勇气说什么。有刚来的兵卒气不过,但想想家里那些口子还在等米下锅,也只能咬咬牙,对着冻得硬邦邦的地上啐上一口老痰,转身又得跑去买米买盐。
这种怨气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官吏的剥削是没有尽头的。当本该发到手的军饷终于没有到手的时候,卒子们围住了拨发军饷的度支府司。
一天后,燕州度支使的脑袋挂在了阴山关塞的城墙上,反了,反了!
乱兵们没有目标,没有计划,更没有什么政治抱负,他们只是迫不得已。卒子过河,再难回头。就这样,乱兵裹挟着灾民,又一起被野心家们裹挟着,打烂了半个北国。
圣享九年六月,叛乱已平。
领兵平叛的钱熹连上三疏向朝廷告捷,并速请朝廷委派勋贵重臣劳军。皇帝没空管小事,劳军就大臣去办,皇帝要把精力主要放在庆功仪式上。
满朝文武不管脸上多喜庆,心里都有个小疙瘩在跳。当初以为是有去无回的差事,所以你推我让,钱熹当了倒霉蛋后大家才松了口气,心放下的同时谁也没想过送别践行这些事,更有人觉得钱家失势就在眼前,早早就下手准备从钱家捞几笔了。现在好了,劳军?谁爱去谁去,我等还是紧紧团结在陛下身边筹备庆典吧。
六月十八寅时,又一个倒霉蛋出了京,带着稀稀拉拉的劳军队伍往关外去了。
京城张灯结彩了大半个月,皇帝大宴群臣了七八回,这个六十几岁的老天子好像又恢复了年轻时的英姿,在猎场意气风发,亲自射了四只兔子。为了这点猎物,管猎场的官员跑了好几天才从附近村子里买来,总不能让皇帝知道这猎场都快成大臣们的私田了吧,想一出是一出,还哪有猎物了。
皇帝忘了问钱熹他们怎么还没回京,大臣们也都尽量不提起这个让他们别扭的人。大家都默契的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大喜日子,皇帝盘算着史书记一笔“中兴天子”,大臣们盘算着北方州郡得安排多少子弟门生。
直到一骑带着急报在傍晚叫开了宫门。
“钱何二贼业已造反,昨日领军抵达潼关之外,以班师之名意图诈开关门,幸有一人从钱何军中潜出,以此告臣方免酿成大祸。现潼关粮缺兵少,实难挡贼新胜之师。潼关者,京之门户,一旦洞开,则陛下危矣,望朝廷速援。”
大臣第二天得知此事时,皇帝已经在大殿的龙椅上坐了一夜了。
议吧,议一议总会好的,以前不都这么解决问题的嘛。派兵肯定得派兵,但兵在哪?
为了平叛,关中禁军派出去了一半,然后就也成了叛军。京城剩下的这一半都是往日的袍泽弟兄,能有多少信任敢寄托在他们身上。好在因为忙着庆贺,都忘了号召南方州县勤王的这档子事,那些援兵应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应该还在赶往京城,就是不知几时能到。
算来算去,朝廷得出了一个结论,只能寄希望于潼关的坚定和叛军的自我瓦解。
皇帝摆了摆手,退朝吧。
当夜,有官员带着家眷细软出西门而去,有官员派家仆带着降信奔潼关而行......
皇帝依然没空去管这些事,他进了寝宫后喝退了左右,只手扶着几案。
“朕十七岁承继大位,过了多少坎才坐稳江山,这种事没什么好怕的”
只有贴身侍奉二十几年的孙公公才知道,皇帝说完这话后,整个人缩在寝宫的一角,不住得啜泣颤抖......
七月二十七,潼关失陷,守军皆死。
八月十五,叛军入京,屠城。
八月十七,皇帝逃至陇右,随行者仅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