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初次见面之时,春天刚刚开始。
所谓万物复苏,人们往往只关注其百花齐放,充满新生的结果,而忽略了其总是从万籁俱寂,尸横遍野开始的。
""变得丰衣足食""只能用来夸耀曾经饿殍遍地的废土————
初春即是如此。
看到她的一瞬间,我便记起来了......
那副神态非常特别,眉毛微微下斜,双眼则让人仿佛置身于大太阳的光线下,朦胧的同时也抵挡不了的闪亮,忧愁,柔软,恬静,淡雅。
浅金色的刘海杂乱的堆积在前额,马尾低垂且柔长,卷起打结的发丝挣脱出来,拥有飞鱼群出水似的线条,以及下午的斜阳照耀之下,时不时对准角度反光的鱼鳞,爆闪出一点白光,最闪耀的光点之后零零碎碎的残影和余晖是则被带出的,化作几群水滴但依旧窜动,啃食着渐渐消散之光的海水。
她的样子......既不像热带雨林中野蛮生长的树那样激情,热忱,无拘无束;但同时也绝不如荒凉戈壁上狂奔的风滚草那般放纵,随意,毫无生机......我几乎搜索了脑内所有的诗词歌赋,但始终无法完美的阐释出那样的气息。
西伯利亚的花朵......如果非要说的话,这个就是最合适的了。娇小,不起眼的同时......顽强而又美丽。
每当我这么想时,总是不知不觉间盯着看了许久————
那个宴会上格格不入的女孩......
走下马车,靴子边附着着雪被踩实后带起的碎小冰块,晶体互相碾压,掺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本想说些什么,可似乎只要张口就会变成长久的沉默或是空洞的寒暄,特别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
她坐在屋檐之下,闭着眼睛,脑袋稍稍低垂,下巴埋入宽大的衣领中,身体伴着呼吸起伏,散发的暖流将脸颊熏的微红,雾气贴着面颊飞出,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膝盖上方,白的毫无血色,为数不多的色彩在关节处残余着,显得更加脆弱,单薄,细腻。双腿并拢,向右倒去,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我。
与娇小的身体相比,她的衣服出奇的大,身躯只能同衣架似的支撑起那厚重干硬,大山般的甲胄。原本镂空的布料轰然倒塌,耷拉,堆叠在一起,勾勒出爬山虎状的阴影。
找了块地方,我就地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初春的大地,日落来的很早,独自看着怀表,指针像是织布机里的丝线,单调的独自运动,无形中却又与彼此关联,稍稍拨动其中的一根,整片布料便如水滴落于海洋中时四周生出的尖锥似的,追寻着某个过去存在,但如今已匆匆略去,融为一体的奇点。
大半的太阳沉入地表,挣扎在地平线上的部分如同用力过猛而破裂的生蛋黄,橙黄的光影饱满且缜密,顺着并不太平坦的地面漏了出来,闪耀且颤动,时而平缓时而尖锐,亮堂的足以盖过后方的一切,光幕一样铺平,水彩般散开。
下午三点四十分,黄昏就环绕着余晖迫不及待的压下,吞噬掉大多数的色彩,只留下躁动着斑点的黑白灰,残羹剩饭,远处的世界化作剪影,摒弃了颜色,纹路与距离,融合在一起。周围建筑的灯光逐一亮起,显得更加冷清。
""真是个怪人,嘁......"",当时的我这么想到。
邀请人来却自己睡了一下午......也罢......已经到晚上了,之后会越来越冷的,别说是她了,就算我在外面冻上一晚估计也要变得半死不活。
""已经晚上了哦?别睡了。"",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摇晃:""这样下去可是会冻死的。""
说起来......她叫什么名字我好像都不清楚呢。
""喂!起来啦!"",见她迟迟没有反应,我只好加大音量,继续喊道:""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姓乌尔里希吧?我是您哥哥妻子的弟弟:马克西姆.罗曼诺夫,父亲的名字是约瑟尔。是您邀请我过来的,还记得吗?""
没理我啊......
""乌尔里希小姐?"",我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呼吸比先前急促了些,应该是气温降低的原因吧......世界在夜晚的波涛中晕开,变得砂纸般粗糙,有些地方纠缠在一起,像是几卷大小不一的黑线打上了蜘蛛网那样的死结,光是看着就有种被丝线缠身的窒息感,而现在,我眼前的一切————
朦胧的恰到好处......仿佛群山之中的雾海,更准确的说,更接近于惊鸿一瞥后的回眸,眼中嘈杂的人群,窜动的背影,懒散的光线,这些东西慢慢融化,化作长河里托举着木船的水流,将那个已经被拥挤的人潮打碎的背影高高抬起,哪怕只剩下在空气里摇摆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