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才有人来报的官,这就忘了?”
听着这小声的答复,那人也是推了推脸上叆叇,细细瞧起王二所指画像,不由问道:“既是城里富商亲眷,怎落得这样地步,燕宕山又从哪来了流氓不成?”
王二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这人也是日落之后才到的镇上,在杨伯店里的时候就是这样,再加上有这样身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你快些把弟兄们去巡山捡回来的车驾还有那些货物清点一下,把钱给他结了,还有一份勾手飞贼的赏银,也算在里头吧。”
那人闻言瞪大了双眼,虽难以置信,但还是能控制自己的音量,压低了声音道:“那也太多了,那车驾里的锦缎都是上好的,弟兄们把他们捡来就在市集里给他变现换酒了,哪里还能凑出来还他。”
“这个无妨,弟兄那里拿了就拿了,你只管从库房里划出来就是了,这公子样貌看起来凄惨,但实际身手不凡,杀了茂五的飞贼在他手上走不过一轮,这还只是给我们这头通知往来行商不受阻拦的庶出子弟,那富商家里只会更多,咱惹不起。”
那人表面愣神,也不只是弟兄身死的消息震撼了自己,又还是在乎公子的家事,但无论哪种现在都不是该谈论的时候,只是在那往来通商记录人员的名单上又扫了两眼,便照着记忆中所想,将布匹锦缎乃至车驾的赔偿一并写下,边敲打着算盘,一边问道:“头儿,既然如此,那意外身亡的商队人员,弟兄们没在附近找到其踪迹,就是那剥皮匠的小楼也不见踪影,此事……”
这是询问,却也是商量,毕竟清源镇地处交汇,莫说十里八乡的农贸,就是燕宕山附近大城要翻山走商也要经过此处,长久以来,不光走商流程和各式规矩一应俱全,官差素养也都与县城挂钩,对诸多怪异之事,也有个处理的方案。
眼下走商到此出了事情,若是流氓贼寇闹事倒还好,毕竟领头的子弟还在,死的不过都是杂役下人,上报个章程大伙受个处罚也就过去了,但若是妖邪滋生,在燕宕山里扎根,之后牵扯的麻烦事可就不止到了城里富商这一说了。
那人话中的犹豫王二知晓,却也没接那话头,只是转身靠坐桌案,与那专注紧盯灯火的公子攀谈道:“夜里清冷,只有油灯怕是不够的,公子可要拿一盏银炉抱着?”
幽兰不知王二话中意思,只是眼色平淡的看着火苗窜动,心中空白突然冒出一词,被自己脱口说道:“可有手提的灯笼,拿着也算顺手。”
王二沉默的点点头,便从一旁的角落中拿起一造型别致的提灯,其上还有清源二字作为标识。
王二将灯芯换上,又添了些许灯油在内,点燃的火光比公子手中油灯还要明亮些许,看着动作麻利,平日里应当没少用过此物。
“这是镇上巡捕夜巡时配备的,公子若不嫌弃,可先用着,”看着幽兰丝毫没有介意的就接过了提灯在手,依旧如原先那样紧盯其中火光,王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回到桌案前靠坐,接着说道,“在下多嘴一句,公子虽盲,但也不见得非要前去东庐安置,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先前在山中时,有个身穿破布衣裳的和尚叫我去东庐寻大和尚看看,兴许有何帮助。”
听着公子这样坦率的直言,王二又陷入了一副沉默,就是身后伏案那人书写统计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好半晌才打了个哈哈,又接着说道:“那倒也是,清源镇每日人流不少,十里八乡有能力的乡亲也总能在里头找到点活计,年轻一辈做了官差,平日里毛手毛脚的也都忙于公务,倒是对于伤残老弱无暇顾及,大和尚心善,也是前些年才到镇上,与里正叔公洽谈,在东山上寻了块平地伐木建楼,这才有了收留病弱残缺之人的东庐,但这说是帮助,其实也是一种安身的无奈之举,公子还是不要太抱希望为好。”
“小生知晓。”
又是一阵沉默,王二本人似乎也不知道这话题如何继续,恰好此时银钱划算完毕,便接过那人递来的钱袋,将之交与公子道:“此有银子二百两,铜钱两贯,抓捕飞贼的一贯铜钱已经算在里头了,稍后还有什么赔偿,也会在文书下来之后一并送到东庐,若那时候公子还在那的话。”
幽兰沉默接过钱袋,其中的重量使得手臂不由有些低沉,少年不知道王二这样说话是何意思,也不知道手中这物的由来,只是对方既然这样做了,也定是有几分道理在内,自己接了就是。
如此,在王二看来,幽兰一副毫无抗拒的模样直接将钱袋接了,与提灯左右两手各自占用的模样想来也是对此安排没有异议,便也再放松下来,连忙道:“夜深了,镇上不好留宿,就是里正这里也没个安排的地方,在下早些年做过猎户,对山路地形也还算熟悉,就由我送你上山吧,早些过去,也能早些休息。”
眼见公子点头应答,不光王二,就是身后伏案那人也松了口气,连忙帮着王二一起披上斗篷,也为幽兰寻了个斗笠,便在门前目送了两人离去。
到了这样连官差都歇了的夜色,镇上已是漆黑一片,只有手中提灯能勉强照出前头王二模糊的线条虚影,每到跟不上的时候,幽兰总是要轻声开口呼唤一声,渐渐地,这样行径多了,王二也明白了到底怎样一回事,便主动靠了过来,要抓着幽兰手臂搀扶前进。
这衣服质地虽好,但那样猛烈翻滚,浑身上下破损的地方也自然离不开两袖,王二这样一扶,也就透过破损的衣袖,直接接触到其中透露着阴冷的手臂。
黑暗中,只有浮在两人身前那被提着的白布灯笼还散发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