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石机停止了攻击,随之而来的是床弩射出的一排排粗壮的攻城凿,牢牢钉进了坚固的城墙之上,漫天黑甲冲过了护城河,压向摇摇欲坠的云台城。
城头上守城士兵再次出现在女墙之后,少年抬头透过缝隙再次确认了一下那名神箭手的位置,果然,那个人没那么容易死,随即猛地推开遮挡自己的尸体。
一段头部捆着石头的布条从他手中飞出,绳头转了几圈,缠绕在一支攻城凿上,少年抓着布条在城墙上几个蹬踏,便抓住了那支粗大的攻城凿,一拧腰身,双脚便踏在了攻城凿上,一个纵跃又跳到了另一支攻城凿上。少年攀爬的速度也是极快,快到当城头上的那名神箭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脚踏在一处巨石砸出的豁口上,离那名神箭手只有不过三丈的距离。
神箭手猛地从箭囊之上抽出一支羽箭,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羽箭方一离弦便与一道幽芒擦身而过,断矛锋锐的矛头穿过了那名神箭手的喉咙,而那支羽箭却是被那少年在空中硬生生躲过了要害,只是在他的侧脸上划下了一道寸余的伤口。
半空中的少年握住捆绑着断矛的绳索,向下一扯,将那名死前不由自主握住断矛的神箭手扯下了城墙。
少年的身体狠狠砸向地面,方一落地,少年便向前一个翻滚,卸去了不少力道,起身狂奔下那具已经砸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用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刀割下了头颅。
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幽秦铁甲,少年拎起那颗头颅躲进了堆积如山的尸体之中。
远处,中军大纛之下,一名两鬓微霜的中年男子端坐在马背上,双眼微微眯起,那名少年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这名男子的眼中。
男子穿着一身在大军之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宽大青袍,面容俊逸,双眸深邃得如同一座万丈深渊,让人望之便不由升起一缕寒意。
男子复姓百里,名渊鸿,在他敌人的眼中,他是毒士、屠夫、侩子手,他是冥府的主人,一个江湖上最为诡秘的门派的掌舵人。虽是江湖人,吃的却是官家饭,他的手中还握着半个幽秦国的暗流密谍,执掌着幽秦地下的半壁江山。想杀他的人很多,叛军、黑道、政敌还有自草原南下的漠辽人,哪路的都有,可真这么去做的人都死了。不论什么人,哪怕是如今幽秦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对这名中年人都只有一个称呼——百里先生。
“百里先生,城要破了。”
赵长明望了眼已经登上城头的幽秦甲士,来到百里渊鸿的身侧。作为一路平叛大军的主将,他很年轻,不过而立之年,身形挺拔得如同一杆笔直的长枪,是幽秦如今已是暮气沉沉的庙堂中少有的年轻俊彦。对于这位百里先生,赵长明有的只是敬重,并没有如其他官员那般的望而生畏,若是没有这位百里先生相助,他这一路大军可没那么容易开到这云台城下。
百里渊鸿点了点头,看了眼破城在即,军功即将安稳入手,却是一脸沉重的赵长明,一双眼睛好似能够看透人心:“赵将军,你我身在庙堂,终究只能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赵长明喃喃复述了几遍,长叹一声道:“都是我幽秦儿郎,他们本也是我幽秦的甲士,本可以堂堂正正战死在沙场之上,如今却只能死在自己人的刀下。漠辽南下之军不过区区三十万,却将我幽秦北国打得支离破碎。山川倾覆在即,而你我却还在这儿自相残杀。”
百里渊鸿拍了拍赵长明的肩头,轻声道:“赵将军,这些话,放在心里便是。祸从口出,这话要是入了同你是本家的那位耳朵里,你怕不是连当个马前卒的机会都没有。”
幽秦永安三年,将军赵长明率军五万平叛,破云台城,斩首七千。
云台城外,曳落河军营旁的一处荒地上。
少年安静地跪坐在一处草草安置的坟茔前,墓碑上歪歪斜斜地刻着一个人的名字——王三五,整个曳落河中唯一与他有过只言片语的家伙,也是唯一个让他看着像是一个活人的家伙。
活人在外头,死人在里头。那颗神箭手的头颅,是少年唯一能为王三五做的事,用这颗首级可以从幽秦那个校尉手里头换上一坛王三五心心念念的烈云烧。
少年猛地转头,盯着那一袭不该在这荒芜之地出现的青袍,下意识地握住身侧那一截断矛,眼神如狼。
百里渊鸿笑了笑,笑容和煦,望之如沐春风,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缓缓开口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之前认识我的都叫我二狗。”少年望着百里渊鸿这个陌生人,不知怎的,心头常伴的警惕悄然消散。
百里渊鸿摇摇头,这世道,如少年这般无名无姓的孩子太多了,望着墓碑上的有些张牙舞爪的字迹:“你识字?”
少年点点头:“在学塾外面偷学的。”
百里渊鸿揉了揉少年犹自带着血迹的头发:“跟我走吧。”
少年没有犹豫:“好。”
“我叫百里渊鸿。”百里渊鸿看着少年的眼睛,笑道:“从今以后,你就随我的姓,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苍狼,百里苍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