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语之中,气壮勇烈者谓之曳落河。漠辽初建,太祖耶律洪城便以八千曳落河,扫荡北廷,一统草原。
可在与漠辽乃是世仇的幽秦一国之中,这三个字却与壮士无关,曳落河中有的只是罪囚流民。每逢攻城,曳落河必为大军前驱,没有任何的甲胄,只有一柄残缺不堪的长刀,比之马前卒都不如。
用他们唯一值钱却又是最不值钱的性命,去填沟架桥,去消耗敌军的箭矢器械,这便是曳落河最大且唯一的价值。
云台城。
高耸的城墙上,箭矢如同瓢泼大雨一般撒向城下,一名衣衫破烂的少年在人群之中猫着腰,低头前奔。他的速度并不快,但身形矫捷如同一只猿猴,耳畔不断传来箭矢撕裂空气的呼啸声。
少年侧身躲过了一支射向面门的羽箭,那支箭矢转眼便钉入了他身后一个并不认识的同伴的胸膛之中,少年没有回头,继续前奔。他的身后已是倒了满地的尸体,身边不断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一名壮汉举着一具同伴的尸体,挡在身前,当作了一面盾牌,很快这面盾牌上便插满了羽箭,像是一只蜷成一团的刺猬。
少年并未跟在这名膂力过人的壮汉身后,而是靠着敏捷的身手,不断躲避着飞射而来的羽箭,反倒在心中暗骂了一句白痴。
一支硕大的弩枪自城头激射而下,恐怖的侵彻力将那壮汉连同他的“盾牌”被撕成了四瓣,鲜血内脏流了一地。
少年如灵猴一般跃过了铺设在护城河上作为简易桥梁的云梯,一个翻滚躲到一块由抛石机砸落在地的石头后面,石头有半人之高,足以遮挡住少年的身形。
他探出半颗脑袋,瞄了一眼城墙,双眸锐利的如同漠北草原上的孤狼,很快锁定了女墙后头一名手持一张劲弓的甲士,眼中闪过一道本不该出现在他这个年纪的寒芒,随即飞快地缩了回去。
那名能够手挽五石强弓的神射手若有所觉,一对鹰隼一般的眼眸猛地移向少年藏身的石头。
一支羽箭钉在了那方石头,连头带杆没入足有四寸,箭尾犹自震颤不已。
少年背靠投石,抬头望着头顶天空中划过的羽箭,似是少了些许,望向远处此时正对着他幽秦大军。
密密麻麻的军阵缓缓开始前行,十余架庞大的投石机被推到了阵前。
少年握紧了手中锈迹斑斑,还有不少豁口的长刀,从背后抽出一截断矛。这截断矛是他前天攻城的时候在战场上掰下来的,不过三尺来长,但矛头却算得上完好,比他手中那柄像锯子多过长刀的家伙事可要强上不少,断口处还被少年绑着一截绳索。
少年呼出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好让自己能够有最好的状态,冲过那段最为危险的路途。
几名曳落河的罪囚见到了少年,也想如法炮制,可都纷纷被羽箭射倒在地。
一个人一只手捂着插着两支箭的大腿,艰难地爬向少年,伸出一只手想要呼救,可少年却是纹丝不动,脸上没有一丝的同情,哪怕那个人离他只有一只手的距离。
很快一支羽箭便插进了那个人的脖子。
投石机终于停止了行进,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开始像是一颗颗天上滑落的陨石,呼啸着砸向城头。
滂沱的箭雨画上了一个短暂的休止符,曳落河的罪囚们舒了一口气,抓紧一切的时间进行他们的苟延残喘。
而那名少年却在此时翻出了作为掩体的石头,全速奔跑向云台城高耸的城墙。
少年奔跑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来到了城墙之下,卧倒在地,掀起一具从城头上跌落下来的尸体挡在身前。
云台城本是幽秦西南重镇,城高沟深,城防布置极其严整,如今为叛军所占,幽秦平叛大军攻城已有七日,战死兵卒的尸体将那座幽深的护城河填满了大半。
城中从不缺守城器械,但夺城叛军初时人数不过七千,如今在幽秦大军不惜命的攻城之下,已是折损了大半。
在这些巨大投石车的连番轰砸之下,云台城的城防已是强弩之末,砖石构筑的城墙上已经被砸出了好几个硕大的豁口。
随着投石车压制了城头守军,幽秦大军严整的军阵开始稳步前行,铁甲铮铮,犹如黑云压城。
巨石砸在城墙之上,炸出一片如同烟花绽放一般的碎石,一块尖锐的碎片就落在少年身侧不过半尺的距离,少年依旧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