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林杉多次与老邬互通电话,老邬还在满嘴跑火车,没有半句真话。林杉回溯那段日子,感觉自己就是个前线指挥官,孤立无援,眼见阵地不守,给远在大后方的总司令发电,总司令明知阵地必将沦陷,每次回电却是“只要守住,就有希望!”
到了最后,职工彻底失去耐心,再也不听林杉他们瞎白活。一哄而散,有回家的,有去稽查大队告状的,有去信访办投诉的。平素里那些乖顺的少数民族职工,在个人的权益面前,一个个猛如虎。这相当于给林杉上了一课,员工有自己的底线,企业经营者要有底线意识。
纱飞线绕的车间寂静无声,原来灯火通明,此时变得黯然无光,连房顶上掉落一滴汽水,都能听得真真的。这样静,让林杉感到害怕。
作为前线指挥官,林杉没有守住阵地,总司令跑掉了,管补给的军需处长跑掉了,这仗怎么打?等待他的只有战败。
幸亏园区和二股东国投急令伊棉前来救援,当日就将少数民族员工的工资发放到位。但内地三十几人的工资没有发放,伊棉给出的理由是:资金不足。
自此生产恢复,设备开齐,工资按月发放。但内地几十号人的四月份工资,就像一艘搁浅的旧船,始终在浅滩里泡着,只能远远地看着它,却始终不能将它拖上岸。作为人资负责人,四月份工资,就像暗疾伏在林杉的身体里,时不时示以隐痛。
老钟首先亮明态度。“单独给她把四月份的工资发下去,你觉得可能吗!”
与老钟说话,林杉必须非常小心,宁可慢一拍,也不抢半拍。否则,有时自己的意见正好与他相左,现场比较尴尬。
在这件事上,林杉也持反对态度。在利益方面,他几乎讨厌一切超越众人之上的利益诉求。就像林杉非常讨厌老邬吃饭开小灶,喝水只喝大桶的纯净水,方方面面体现着特权与优越。
这事别说伊棉不会同意,就是他们同意也不能干。因为这样做了,则意味着对大多数人的不公。
老钟接着谈第三件事,与老邬有关。老钟说:“昨天邬总给他发短信,说自己赋闲在家,孩子上大学,账号被查封,家庭生活非常困难,华晨纺织还欠他仨月工资,希望补发到位。”
林杉说:“他说的三个月工资,四月份工资大家都没发,不可能单独发他的。七月份工资,伊棉用他的工资付了几个人网贷的钱。八月份,根本就没给他做工资。他讨要三个月工资,伊棉绝不会给他!不是人家不给我们脸,是真把他恨坏了。”
老钟说:“八月份的工资,我来华晨之前,集团领导就叮嘱,先把他的工资停掉。看来伊棉对他的意见挺大,是不是嫌他关键时刻顶不上去?”
林杉说:“是这样的。伊棉领导的意思是,邬总作为总经理,没有担起应有的责任,没有协调好应有的事。那次聚会,为什么石新强说那段时间他睡不着觉,话锋指向邬总,说他在华晨的经营上缺位。于是,他就把睡不着觉的怨气,全部撒在邬总的工资上,故意扣住工资不发。再加上邬总不断开新账户,将卖掉下脚、车肚的货款直接打到自己的私户上。弄得对方疑神疑鬼,极不满意。”
老钟半晌无语。也许他在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老钟情商很高,善于在老邬身上吸取经验教训。避免少走弯路。估计这些内情,别人也不会告诉他。荆明、关河也不会告诉他。能够告诉他这些,且知道点内情的,只有林杉。
林杉给他说这些,没有丝毫巴结讨好的意思。他只想让老钟摆正心态,端正思想,少走弯路,尤其不要与伊棉产生大的矛盾,因为作为华晨来讲,任何内耗都将是灾难性的。说白了林杉只盼着华晨好。因为他的利益和情感都种在这里,就像长了八年的海棠树,业已根深叶茂,他就是置个人利益于不顾,也不会辜负自己数年积淀的情怀。
老钟说:“要不你给邬总回个信,正式告诉他,就说伊棉这边不同意发放。这事我们也协调不动。”
林杉稍作沉吟:“我觉着直接告诉他原因不太好,说的越明白越不好。譬如,我们给他说,伊棉的领导李成溪和石新强对你不满意,故意卡着你的工资不发,这事我们协调不动。邬总也许会拿着我们的微信截图,声讨石新强,反正他已离开华晨,也不怕撕破脸。真如此,会弄得我们里外不是人,好像我们在中间搬弄是非。李成溪和石新强会怎样想?他俩会想:我们这几个人没有担当,制造矛盾,似乎有给他栽赃之嫌。这样会影响我们今后的合作!”
老钟面露欣悦之色。“你说怎么办好?这事不能说集团不让发工资,也不能说伊棉不让发工资。他若问起来,我们该怎样回答?”
林杉说:“与其如此,还不如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回,这样邬总那里什么也抓不到。假使我们需礼节性地回他,就回‘正在协调中’。这个‘协调中’,到底是协调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协调下来,都是未知数,目的是让他自己知难而退。不从我们嘴里说一句伊棉的坏话。”
老钟摆弄着手机说:“你说的对,就这样办。他昨天才发来的消息,咱不用急着回复他。他若追问,咱就说正在协调中。”
话到此,俩人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