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芜幽入世以来最紧张的一次。她甚至慌到不知自己的手应该放在哪里。更不敢抬头看尘潇的眼睛。
原来,被戳穿的感觉是这么窘迫,虽然他戳穿的并不是全部。但也足够让她慌不择路了。
芜幽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还是感觉尘潇的目光灼在自己身上像要把她烤着了。
“没有。”她勉强抬头。“我逃避你做什么?”
尘潇也被这句话反问得窘迫,收了收目光,“你——你不是说感情不重要,不值得花心思……”他的言外之意是他现在已经确定芜幽对他动了感情,因她觉得感情不重要才想要逃避。不知芜幽听不听得懂。
芜幽当然听懂了。她并不意外,既然被尘潇发现,她也不再矢口否认。只是,尘潇只猜对了一半,她并不是在逃避他,而是在逃避她自己。
隔着面纱,两人都刻意不去看清对方的表情,以缓解内心的压抑。
“我只是觉得,私人的情感会影响对大局的把控。可能我这种不懂感情的人,凡事只看利弊。对一切影响大的是非观念的私人感情,都会觉得不值一提。我是真的要去支援瘟疫。这是我的本分。我确实不能接受自己被任何人和事情所牵绊。作为一个大夫,要时刻保持心清神明才能一视同仁对待病人。才会在治疗的过程中不被干扰,才能尽到自己最大的能力救人。”芜幽的心绪逐渐平静,“我的观点,可能与常人不同,所以,你也不要因为我的话而浪费心思。”
“你总说你不懂感情。”尘潇又向前凑了半步,几乎已经贴在了芜幽身上,“却能说出感情的利与弊。如果是因为旁观者清,那你劝我不浪费心思,是想让我变成你么?还是你觉得,我们本就一样?”
他没等芜幽回答,又道,“以前,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常人没有的大爱。你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有责任感。善恶对错,在你救人的过程中甚至没有分别。我真的很敬畏,很佩服。同时,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无心胜有心。一切事物无差别存在,无是非观念才是事物本身的原貌。这便是我一直要追求的,要达到的境界。”
他低眉看着芜幽,目光灼灼,明亮似火,“可是,我在不断摒弃小私小爱的过程中发现,爱,本身就是差别。无论是被我先舍弃的,还是到最后我舍不得舍弃又必须舍弃的,都是有差别的。如果没有差别,就不会有先舍与后舍之分。我们爱一切,即使在内心深处无差别对待,也无善恶是非之分,那也是因为私心的偏袒与热爱。不然,为什么对待一切事物不是恨呢?或者说,即使被爱的一切背叛,也会纵容和原谅,尽我所能去守护呢?这难道不是最大的私心么?”
芜幽的胸口彻底空了,她似是坠入梦中黑洞洞的深渊。一道红影在他面前闪过,是剑弈魂在舞剑,“形神共一,吾不应而应之通……”
一个模糊的身影对他感叹,“世间之物皆是大同。看的角度多了,便有了区别。如你所说,对立的任何一方消失,另一方都不复存在。所以,人心中真的有最纯净的欲念么?”
灵甦的琴声响起……
“我主杀生,你主救生。对万物的理解自然不同。你的归来是复苏,我的归来是永坠地狱。虽然,我们都是为了救人。”
芜幽在这一瞬间似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尘潇再次向她贴近,她感觉自己无法动弹。任由尘潇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在她耳边继续说着,“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私的爱。爱恨是对立的。真正的无私,连爱恨都没有。所以,你心里的大爱,也是你的小私。”他的话如风,轻轻散在她的耳畔,她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是,“你比谁都懂得爱。”
……
芜幽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她辨识出是在自己的床上,便开始回忆自己怎么了。但满脑子都是她听到尘潇说得最后一句话,“你比谁都懂得爱……”
她心乱了一阵,刚要起身出门,忽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她理了理衣服,戴上纱帽,起身向外屋走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端着餐食走进屋里,竟是凛笙。
一见芜幽,凛笙脸上一喜,一边将饭菜放在桌上一边道,“我以为你还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