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罢士儿七日始算起,已过一卅又十年。
南庚七十年来,高堂广厦,满廊琳琅,歌舞升平,人来人往,随处都是可随时溅起花浪迷了人的眼睛。
金陵,宁国京都,重建造的外城裹着曾经的内城,而命名的长安都城。
此时,正处于“上青大纪”时候,自大宁建国祚元年大阅始,便下旨法定呈章表统五洲四海至六巷七街,一年一度休沐和冠假七曜,臣子百姓与国同休。
恰逢花朝节,又在七曜之内,往往除夕和此佳节时,是大宁一年当中最热闹非凡的节日。
夜幕降临,自长安府都城外城后开始熙熙攘攘,热闹渐起。
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之中,此时,却有一辆青蓬双辕夹在其中格外起眼,摇摇欲坠般缓缓而行。
或许是人流的湍急热滚,或许是道路的行人散而漫且悠悠,正好在巍峨直上青天的念碑数十丈远处停顿了下来。
一双古灵精怪的小眼睛,在车厢内偷偷望着外面的世界,即向往又胆怯,望着高高挂起的巨大花灯上,镂空雕刻栩栩如生,映射出百姓精湛的技术和心灵手巧。
身处在灯笼下行走的人,宛如珠玉潜水,而澜表方圆,遂而撒上一层又一层油光红润,在春意下红胀醉迷。
来来往往,寻不得去处,最后希望待千盏花灯熄灭时,辛许赶上天微亮时,一阵刺骨冷峻带来的醒目。可醉在里面的人,当真是不愿再次醒酒,不然毁脏腑上下,身受即害。
车人不息,高低起伏,随着嘈杂声音里出现高亢的吆喝叫卖,灯火却愈发绚丽。
约三丈宽阔的神龙大道,像是直插天地与之相连般,望不到尽头,而延伸四周的街口,高楼庭苑灯火通明,可隐些天街下的道上青砖,被拉成三三两两孤寂一片,眨眼间,随着视线而去,再次铺上沉重的大青石板。
话说回来,如今的天,已过三九,正步入九尽。
正是桃花开时节,不过几日。
虽还有些寒气在,可也是一阵凉爽,但这辆青蓬双辕依旧是沉重的帷裳将其裹着,宛如裹在粽叶下的粽子般,见不了一丝缝隙让寒风有所侵袭。
车帘掀起,一首温和的黄牛转而望着车内,一个玄青粗布衣衫,剑眉微皱,神态儒雅的中年人,轻轻起了下身子,微微抬起头朝着远处望去,从上至下,最后和黄牛双目对视着。
停留道路上,久久不行的牛车,挡住了来往人群的热闹。渐渐有些人,面目狰狞,同时隐约响起带着气息不顺畅的喋喋之音。
很快,巡视外城秩序的守卫见了,便提着腰下的宁陌碎步悠闲而来。
“皇气威吓,皇城腿上,尔等卑贱烂民,国宴且花朝节间,进长安府城,不知道要卸马行走么?”
一个身上挂着油光铮亮透着黑污铠甲的巡城守卫,迎面而来,龇起一口的黄牙,瞳孔里布满血丝,目光狠辣且悠哉地呵斥道。
牛车上的人皆是将目光放在眼前的中年人,随着巡城守卫跟着视线瞧去,中年人依然扯着身躯迎着冷意望着远处,微起眉间下的目光凝然深邃。
而巡城守卫长满老茧粗糙的手掌紧握着腰间与他身材不适的陌刀,满嘴的黄牙缝隙里还残留着青葱叶,时不时用余光朝着车内剽去。
“知禁而犯,罚罪九钱,行具充公”随即又道,一双贼眼左右打量着,心里暗叹又是一群草田乡野不知所为而来的贱民卑子。
当这巡城守卫欲要将宽厚的手臂抬起时,一系粗布袋子便从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落入守卫掌心处,似感觉到有些沉淀,随即,手掌偷偷颠了颠,而后已是坳陷多年的眼窝,终是松弛延展开来,好似如沐春风触,肆处是花香。
......
聚齐几笼的人群外,有几名锦衣绸缎公子,年龄相近,眉宇间细皮嫩肉,手掌皆是牵着此时一流的照夜玉狮子,显然是门阀里贵公子,紧接是欢声笑语在后。
本是几名相交志趣甚好的几人,在见识完身下外邦进贡来的照夜玉狮子返回城中,瞧见眼前人群围挤挡在前面不再走,其中一名少年扯着脖颈将整个身躯倾斜探起身子观望,人群聚集渐重,视线不清,旋即扯起身下白玉的马儿朝着走去,同时,同行的几人跟在身后。
“武叔,黎弃陵,大宁朝的律法何时如此清晰有知禁而犯,罚没九钱,充公行具一说之辞,是不是酒过三巡后,竟说些乱言酒语,此时,是何时?你黎弃陵不再外城守门外,因何在此值巡职责。”
最先到的少年,青穗一样的脸庞,俏眉轻挑,眼神里清晰可见,满是戏虐,嘴角更是撅起高高在上呈现在面容上,瞧上去仅仅是打趣着眼前的两名巡城守卫。
接过投来沉甸甸颇有分量的钱袋,二人并未行礼,不好意思般谄笑道:“小公爷,咋就这般巧,家中婆娘念叨,上次小公爷帮家中那不争气的犬子的大事,还没来的急道谢呐。”
站在正中前,唤叫小公爷的少年,便是大宁信国公府与温国公两家宠溺哺育而长的小公子,周佑恩,又起名温怀瑾,佑恩便是小公爷的字,温国公府老国公亲自取的名字,因温国公子嗣前后都以国殉身,后继无人,唯一独女高龄生下温怀瑾,便是终日以药汁吊着往后的日子,而温怀瑾的出生,就温国公来说是上天对温家的恩德。
目光依然是掠过戏虐,沉着气息,像是有意不急再次询问,将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二人腰间的宁陌,那双深邃的眼睛好似透过宁陌就大概知晓一二,有些有趣的事情正等待着他。
黎弃凌和武拔霸一直憨笑,目光盯着手里的钱袋,起皮的脸庞逐渐快要遮住眼眸。
要说到武巡城,自小有鸿鹄之志报效朝廷,十几小小年纪决然从军,由于自小性格外敛率直,很快就在军中里老油条般,深受军中队伍里的上司赏识关照,夸过机智如狗,外贬内褒之语。若不是因某年之事,落了个疟疾病根,不然已是军中小小统将职责,往后之时,必然是荫食后代。
长安府城的外城做个巡城闲职副统领,奈何老小儿根本就没心思,偏就愿做个小巡城守卫。自镇南之役,军中数名将军起欣赏之悦,伐敌军之时,无论难啃曲折的阵地都是率先之锋。
记得当时,有先登之功,赏军之宴,不见其人,在一隅之处醉酒酩酊大睡,不顾当时情况,又疯魔发作宴会。醒来后,说是贪杯几口,可罔顾圣恩恩赐,驳了上面的面子,就自然被撤去军功赏赐和杖罚几十大军棍。
传说中便是如此说法,但真实有谁知晓。
之后又有人私下言语议论,说是武拔霸只懂得取悦人情,可又不通与人同道,逐是是让人费解和失望,后来懒不住总有人关心,武老儿的媳妇出来解释,能材尚浅,职不匹配。
武老儿将钱袋收进腰间口袋,连忙上前牵起温怀瑾手上的缰绳,布满老茧的粗掌抚摸着马儿,霎时,目光犀利,说道:“小公爷,这外来的照夜玉狮子必然是一等一,耐苦长行,高大壮实。”
然一行人中,有一位贵公子见温佑恩与武老儿有语有乐,浑然已忘身后的同伴,便冷言道一声:“还不离开此处,再如此阻行街口,这口老黄牛可要被他们从口中吃尽腹中去了,钱货两空,莫要惹乱朋友对京城人情风俗的好印象。”
随后,走进温佑恩跟武老二高谈论阔里,温和下带着狠话自嘲,让人恨不起来一丝。
“走!”
牵着黄牛的牛伙夫拾起黄牛眼前的草料,一上一下行云流水便又坐在牛车舟上,只是几息,从车厢中传来轻轻几声,伴随着隐隐地咳嗽。
“惠深贵言遇银解,荣过国公佩印归。”
“遥知汪伦是何事,未必桃花潭上忆。”
“李某不才,乡野教书,谢过公子今日行事相解。”
一口黄牛已渐远,耳中道谢一诗,在贵公子耳中不断飘来荡去,骤然一惊,猛然,不管还在高谈论扯的温怀瑾,便提起身下的照夜玉狮子,向远远还剩下些牛车轮廓追去。
少年突兀地离去,让一行的众人眉上疑惑,一同提马跟随,浩浩荡荡,惊起一路上的行人,赶忙让去身位,当一道红尘嚣嚣散去,又继续玩乐喧闹冲天。
被武老儿拉到一隅的温怀瑾,瞬间没有心情,瞥眼一望,哪里还有几位哥哥的身影,眼眸一茫,不知去往何处,欲要做什么,只见武老儿将照夜玉狮子牵给温怀瑾食指又指了指,温柔道:“嘿嘿,那边去了。”
武老儿此时望着温怀瑾远去的身影,他那双眼又泛起浑浊起来,整个人贱兮兮般。
身后,突然响来:“武叔,你给小公爷指的方向,不是回国公府的么?”
啪的一声,黎弃凌后脑勺扇来一巴掌,露出牙垢怒道:“是谁让你从我身上将细软摸走的,在外面要叫我武大人,你身上今日的钱都给我保管,将来要给你娶媳妇用,我可是答应过你娘。这些你明早给上面交上去,时辰不早,该回去睡觉了。”
……
时近半夜,依然是灯火通明,往来夜逛,络绎不绝,并未见到一丝离去之意,倒是离了喧闹的中心,灯火却愈发让人感叹。
中年人喘息逐渐沉重,走过阡陌纵横的相山小路,时而小步慢慢,时而停憩遥望眼前的山川美景,乌黑的发丝被风吹起,额头前泛起了几颗汗珠,不断残喘着气息,有几丝被风吹散蜿蜒般粘在苍白的面颊上,使得整个人虚脱涣散又散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坚定与深邃。
再次踏上这相山,未曾改变过一丝,还是让他如此的舒适,只不过往事幕幕泛起。
曾经相同志气少年,重阳佳节相聚于此,萧瑟今又是,换了人间,到此时望着山下繁华似锦更甚,又望了望身后一群如日出时朝气蓬勃的意气风发少年。
心中难免不经一丝深深的感叹:“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回想往事,李暮稚身侧的人将目光停在李暮稚身上说道:“记载过去的叙述,如同深感其受,身在其中化作都是吹牛的故事,通常往往如此,都会夸叹而传奇,满足一下内心小小的虚荣心,皆是人之常情之念。打开细节,一字一句都是在循环往复,寻不到破绽,可却处处推出记忆可寻的,见怪不怪,什么神仙鬼怪杂谈,编辑出的各种凄美爱情,不过是七情六欲下的留世故事。以往都是以花殉人,此时往后便是殉人来找到他的花。如有再来,不管是生还是死,还是奋不顾身,说的好听是,折一缕清风渡起秋叶下的海棠,至此借来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朝日。”
二人皆是心中说道:“重阳时来最好!”
半晌,李暮稚对身后的魏复言说道:“复言,既然你从开始问的时候,心中已然知晓答案,何必再问,内心深处开始不愿相信,可事实如此,最后还不是再抱怨。路上只是解疑复言你提出的某些问题所在,李某推测出来的言语,不是一定对的,复言,莫要放在心上,有时候你何不欣赏一下一路上沿途的美景呐!”
“复言,打扰许久,先生,怕是有些疲乏。”这时,跟在身后有一个人踏步上前,有些顾虑,怕再追问下去,下意识靠近魏复言身侧,扯了扯衣襟,察觉身后有人扯他衣襟,魏复言这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道,“此时,时辰已然不早,就不耽搁您休憩,待到先生寻了下榻之地,改日必再登门拜访。”
“复言,青知。”李暮稚眼神轻轻示意,泛起一池春水转而从众人身后轻轻略过,“我还想在这待上一会儿......记忆里的相山或许还停留在多年前,想不到这次而来,城外都令人惊叹不止,想必金陵城中的盛况,都让我无法用什么样的辞藻华丽来想象了。”
魏复言与韩青知互相对上一眼,微微有些疑惑,问到:“先生,曾经来过金陵?”
“未曾。”瞳孔里的眸子显些疲乏,李暮稚只是作揖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