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有这样的想法。”莉莉安确实感到诧异了。“我还以为……就像我一个已婚的朋友说,婚后生二胎的都一定是真爱呢!”
“我以前并不是这样想的,曾经我以为,婚姻是爱情唯一和最好的归宿。”薇薇安苦笑道。“现在我发现,恐怕根本就没有真爱这回事,爱情就像被庄家炒高的股票,散户入手就砸手里了,但始终舍不得卖出,以为总有一天可以翻本,最后就陷在婚姻的泥坑里,越埋越深……”
“可相比很多人,你的婚姻已经算不错了,条件相当,也建立在真实的感情基础上,而且,应该没有出轨、家暴之类的原则性问题吧。”
薇薇安沉默了一会儿,“是的,并没有原则性的大问题,但我总觉得憋得慌,好像被困住了一样,说不清……”
“哎,你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比较大,想太多了吧,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莉莉安试图宽慰道。“说起来,没结婚的女人更容易受歧视呢,我最近让猎头帮忙看看合适的职位,有几家公司拒绝的原因都是我未婚未育,担心我入职以后休婚假接着休产假影响工作,更倾向于选择男性候选人。怎么,合着结婚生孩子都是女人一个人的事,男的就可以无关痛痒置身事外……”
“你想换工作吗?为什么,现在干得不是挺好?”
“我收到小道消息,公司可能会撤出中国了。就像德普会计师事务所,你应该知道吧,已经解散了两家城市的分部。这或许是个趋势,我现在找的都是内资背景的机构。”
莉莉安没有告诉薇薇安的是,她早想换工作了,已经通过猎头关注可能合适的职位快一年了,不仅仅因为公司撤出中国的隐忧,还有一个隐秘的缘故,她终于下定决心,结束和上司克瑞斯纠缠数年的孽缘。
在德普时,克瑞斯曾是莉莉安的团队总监,这个英国与香港的混血儿,是德普大举进攻中国市场阶段派驻中国区的第一批香港高管,兼具欧洲人的深邃五官与亚裔的儒雅。不过为人古板冷酷,高高在上凡尘不染,更是个工作狂,对下属严苛到变态,莉莉安等一众菜鸟小职员,都有过被他的严厉要求折磨到崩溃痛哭的黑暗经历,无人幸免。
后来莉莉安离开S市去了海市,兜兜转转待过两三家事务所,恰好遇上克瑞斯成为了一家英资背景咨询公司的中国区负责人,曾被他亲自从小白训练培养起来的莉莉安,当然格外满足他的要求。薇薇安一路披荆斩棘为克瑞斯冲锋陷阵,很快从AVP升到VP,然后成为职位仅次于克瑞斯的合伙人。
薇薇安知道的故事版本,是莉莉安为了大学的恋人去海市发展,分手后便全心全意搞事业了。她不知道的是,莉莉安在和克瑞斯的长期合作相处中,发展出了非同一般的关系。初入职场情窦初开的少女,完全无法抵挡混血成熟男人的魅力和手段。
克瑞斯在工作中冰冷无情,私下却热烈浪漫。成熟睿智的中年男性,既能对她的思想和情绪洞察入微,也能不动声色提点她飞速成长,莉莉安几乎死心塌地以为这是一段真正的爱情,她和他是灵魂伴侣。然而克瑞斯比莉莉安大十三岁,如此完美的男人当然不可能是未婚,他的妻子在香港,还有两个孩子。
正如所有已婚男人的谎言,工作繁忙事业有成的丈夫和作为全职太太的妻子,必定是没有共同语言的。莉莉安最初天真地相信了,以为他真会在合适的时机和太太离婚。
秘密禁忌的恋情既是甜蜜刺激,也是痛苦与纠结。莉莉安忍受不了内心的矛盾和无望的等待,离开S市跳槽去了海市,其中也短暂交往过大学同学,却无疾而终。后来,克瑞斯任职那家财务咨询机构的中国区负责人并召唤旧属,让莉莉安误以为他是为了她才追去另一个城市,再一次沦陷了。
但莉莉安不是无知少女,真相也不可能被永远掩盖。原来,离婚是假,分居是假,所谓没有共同语言更是假。克瑞斯那位全职太太,也曾经是他在香港时的同事与下属,婚后才成为全职太太。以克瑞斯作为外籍高管的薪资补贴,全家随他迁居内陆并非难事。太太留在香港,不过是为了照顾孩子在香港受教育,甚至他整个家族的理财基金,都是由他太太打理的。所以他其实根本不可能离婚,也从来没有计划离婚。
身为理智的职业女性,莉莉安当然不可能上演撒泼打滚逼宫逼婚之类的狗血戏码,只是在摊牌后默默疏远了克瑞斯。工作也不再那么拼命了,这大半年都在躺平摸鱼。然而克瑞斯毕竟还是她的上级,日日相处,难免暧昧纠缠。莉莉安早想跑路,可惜当下的经济形势,工作并不好找,又是三十五岁大龄未婚单身女性的尴尬状况,以至拖延至今。
此次,莉莉安听到薇薇安一番“全职太太算是长期雇佣关系”的谬论,蓦然恍悟,如果事业和家庭是两家公司,也许她和克瑞斯的全职太太,都是他不同领域的雇员吧,她们在各自的领域勤勤恳恳尽心尽力,他则安享雇主与资本家的完美生活。她以为自己遇人不淑,白白耽误了青春,但薇薇安这样爱情修成正果的幸运儿,似乎婚姻也并非莉莉安想象中那么圆满,比较之下,她的爱而不得徘徊于婚姻之外,显得也不那么遗憾了。
谈到德普即将解散两个城市的分部,两人唏嘘感叹了一番。经济潮起潮落风云变幻,同样身处外资机构的两人,未免有唇亡齿寒之忧。在不确定的前途与命运面前,个人感情的些微波澜,或许也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