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与父亲就谈不上亲密，现在他这副模样更是陌生，余霞心里默念道：“他是我爸爸，我的亲爸爸，他快死了，我得陪陪他，多看看他，才好记住他。”

这个夜晚是那么的长，守夜的人偶尔把手拿到爸爸鼻子下面探一探，发现他还有气息，就斜坐着眯一会儿。余霞和妈妈不敢睡觉，生怕这个男人像冰块一样突然化了。

凌晨5点，生产队的鸡发出了“咯咯”的啼叫，早起挑井水洗衣做饭的人们偶尔发出几声咳嗽，似乎是下雨了，屋顶的瓦片上有“沙沙”的声音。余霞打水洗了一把脸，看两位叔叔坐在墙角眯着眼睛，母亲也趴在床尾浅浅入睡，她轻手轻脚的走到父亲身边，刚想学着大人的样子探一探他的鼻息，父亲却突然痛苦的呻吟了一下，眉毛鼻子嘴巴都皱成了一堆。

“我……要……吐了。”父亲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余霞慌了神，一边喊“妈妈”一边转过身拿了一只盆递到父亲嘴边，妈妈赶紧坐起身子，“我爸想吐。”余霞喊出声来，妈妈冲过来，把爸爸扶起来。

“哇”的一声，父亲嘴里喷射出许多液体，盆子不小，但是却溅了许多在外面，甚至余霞的手上都有温热的触感。一股血腥味窜进余霞的鼻子里，她就着昏黄的煤油灯亮光定睛一看，盆子里面的居然是血。

好多好多的血，在白色的瓷盆里格外醒目。母亲也发现了，她的面色闪过一丝悲戚，却又强忍着安慰父亲：“没事，吐出来就舒服了，你饿不饿？渴不渴？想吃点什么吗？家里还有大米，玉米面，麦子面，我去做点端来。”余霞把盆子端到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轻轻击打着她的面庞，使她更加清醒。

“不……饿，不……想吃。”父亲刚才呕吐时仿佛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说话的声音越发微弱起来。

父亲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雨渐渐地大了，母亲叫醒两个帮忙守夜的叔叔，说：“快天亮了，你两回家休息一会儿吧，看来今晚他算是熬过去了。”两位叔叔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模模糊糊的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

就在这时，门外跨进来几个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滴晕染，头发也滴着水珠，走在最前面的一位说：“大嫂子，有啥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那就麻烦你们几个趁早去集市买点鞭炮、香烛和纸钱，寿衣也要一套，棺木的话就去集市北面的那家木材店取，他爸病的这些年，也为了这天做了一些准备，那棺木钱是付过的，只是等落气之后去抬回来便是。”

母亲从她陪嫁的箱子底取出一些钱，拿给带头的那人，几个人领了任务，便出发分头去办事了。

余霞看着蒙蒙亮的天空，因为下雨的缘故，天上的乌云一团团的集结在一起，压在广阔的天幕中，更压在余霞的心里。余霞深吸一口气，再缓慢的吐出来，脑子似乎清明了一些，她思考着待会儿可能会发生的事，让自己心理有个准备。弟弟妹妹们还在熟睡，他们被余霞保护得太好了，余霞想起自己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因为心疼母亲，不得不早早懂事，肩负起家庭的重担，谁也没有问过她苦不苦？累不累？她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她是老大，她是女孩，她就该这样。

脑子里一旦有了一些念头，就会对发生的事多了一层理解了，余霞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他们的父亲快离开这个世界了，她从未得到过的父爱，好像成了身体上的一道裂口，不知道用什么才能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