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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范美忠骄傲的是小鹭在绘画上的天赋,“幼儿园时她就能涂抹出更亮眼的色彩,在绘画有了形状之后,就能感觉到她的想象力,我想这就是天赋所在。”直到小鹭满16岁,范美忠试图为女儿规划未来,“如果要读大学,高考是可以选择的途径。”

过去一年,小鹭想清楚许多事,比如放弃高考。见小鹭之前,范美忠已经同我讲过一些她的事,我不免有些先入为主,“你对数学不太感兴趣吗?”她纠正我:“也不能说是没兴趣,可能我学的很慢,但没觉得这个学科不好玩,如果我有需要,或者突然想学,我还是会去学的。”

同样否定的,还有关于画画,小鹭并不认同父亲对自己“一直喜欢绘画”的评价,“其实我从大概12岁之后都没那么喜欢画画。我爸说我适合画画,我就觉得他说的特别不对,我不喜欢。我找不到那种感觉,只是看起来画的多,比如要给朋友的生日写诗或画画,我肯定选画画,因为简单。”

小鹭说话不快,声音很轻,眼睛明亮,jk裙棒球帽,露出4个耳洞,右耳3个,其中2个是刚打的耳骨钉。理由也简单,“很酷,想打。”

对于小时候离开学校这件事,小鹭没什么特别的记忆,小学二年级时,她某天回家,父亲大发脾气,声音又急又重,小鹭吓得大哭,很久后才明白是父亲和学校的教育理念出现了冲突。没过多久,父母告诉她“不上学了”。

她年纪还小,很自然地接受了10多个人的混龄小班,后来14岁时,一些朋友又选择回到公立学校,身边的同龄人并不多,她好奇地对母亲提议,“我想去公立学校感受一下?”吴文冰也没拒绝,让她去了解后自己做决定。

通过朋友,小鹭看见日复一日循环的语数外物理化、持续到近十点的晚自习,时间被精细地切割成小方格,以考试成绩为量尺,“休闲”和“兴趣”很难存在于此,小鹭打消了这个念头,“每天都过这样的生活还是太浪费时间。”

现在,她通过小班结识了许多朋友,关系最好的3位都没有选择高考,小鹭对大学也没什么不可或缺的感情,“最好奇的是许多人一起上大课的体验,但仅仅为了这份体验去读大学,不太值。”她对未来的职业设想是,“自由职业,画师、糕点师都可以。”

吴文冰曾和女儿认真讨论过大学。她和范美忠都享受到过学历带来的好处——拥有稳定的工作和可预期的前途(虽然后来他们都放弃了),但小鹭问她,“妈妈,你不觉得做父母的总在刻舟求剑吗?”

放弃高考之后,小鹭没有了固定日程,从起床到睡觉,一天24小时都依赖她自主决定。但当你拥有大量自由支配的时间,有时自由反倒会成为负担。母亲希望她制定严格的计划和目标,有条不紊地生活,每周还有复盘,但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原本计划在早上七点阅读古文,但出门散步、或者单纯赖床总是会让计划以失败告终。

去年,范美忠带她去朋友的画室,她在那里学会了丙烯。有时她一整天都在房间里画画,但掐表一算,绘画时最多能专注15分钟,时间一到,她必须去喝杯水、吃点东西或者单纯放空一下。她有一位表哥,是母亲口中榜样式的存在,后者能够制定并完成精确到分钟的计划表,每天雷打不动用两个半小时拉小提琴,就像机器人一样学习生活。

相反,她有过很多什么都不想干的时刻。“我会问自己学的这些有什么意义?就会自然地延展到一切都没有意义。”如何跃过这个时刻,小鹭知道必须要自己想明白。

“小鹭骨子里和她父亲一样都比较要强,也可以说自视比较高,但没有拿出自己的作品、发挥才能,处于这种空虚状态,她是不快乐的。”这是母亲的观察。父亲的看法,倒是更加相信水到渠成,“小鹭需要时间去慢慢掌握自我管理。”

因此,更容易焦虑的是母亲吴文冰,有段时间她决定收走女儿的电子产品。她保管小鹭的手机,将ipad交给范美忠。这导向他们之间最激烈的一次冲突。小鹭后来回忆,“母亲收走手机时说‘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想帮助你……’,其实很多家长都会这样说,我想说你是什么样你就说什么样,你这个行为就是不信任。”

小鹭平静地爆发,有一天早晨她没有开门,中午和晚上也都没有出来吃饭,范美忠劝过,没答应,吴文冰按捺着等待,直到第二天小鹭仍然没有出来的迹象,她忍不住找锁匠来开门,门开了,小鹭平静地坐在床上读书。

小鹭那一周都待在房间里,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有时达到15小时,睡醒就坐在床上看积攒的漫画和小说,读完太宰治的几十篇作品,她放空自己沉浸在文学世界。一周后,她拿到了手机、游戏机的自由使用权。

放弃高考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范美忠形容他和小鹭现在的关系是“彼此独立,彻底放手。”

他不再管控女儿的任何日程,不要求完成任何目标,也放开手机、平板和游戏机的时间。他扮演最多的角色也许是“司机”,比如冬天陪伴小鹭去AB州茂县或汶川、秦岭太白县等地滑雪,他不会再时刻观察练习进度,偶尔看下小鹭在雪场驰骋的视频足矣。

接送她往返CD市区和崇州时,在车上他们也许会聊聊最近在读什么书,小鹭喜欢日本文学,范美忠就推荐三岛由纪夫和芥川龙之介,至于会不会读,“我就不管了。”如果有小鹭想读的,只需要告诉他书名,“我就直接买。”

范美忠现在主要负责照顾崇州家里的三只小猫,一只是小鹭捡来的,一只是朋友送的,还有一只流浪猫,溜进家门蹭吃三个月,暂时没对人类放松警惕。他有充足的时间做自己想要的《红楼梦》研究,也给自己制定新目标,每天投50个三分球,提高命中率,生活规律而充实,但偶尔脑海中也会划过犹豫,“彻底放手是不是不负责任呢?但如果介入分寸点又在哪里呢?”

吴文冰放手的时间更晚,范美忠退场之后,她和女儿仍然围绕“自我管理”搏斗。她的焦虑和担忧在女儿一次次的表达中被渐渐抚平。小鹭同她分享未来规划的路径,“比如她会怎样养活自己,写的文字有打赏、能够制作点心、绘画设计稿能赚钱,这些都是她热爱的方向,也许未来她工作累了,会用工作攒的钱去国外艺术大学进修;虽然她现在自我管理能力确实不强,但需要空间。”

吴文冰决定让小鹭去把握自己生活的节奏。五月开始,小鹭一直在计划第一次一个人的旅行,吴文冰很开心,说赞助一半的资金,但小鹭拒绝了,“全部旅行费我自己挣。”一直到暑期,小鹭没有参与父母计划的山西自驾,她独自做攻略带外婆去了杭州,开启17岁的独立之旅。

吴文冰想起小鹭给她分享的一首歌,叫《我是妈妈野蛮的女儿》(Savage daughter),“你能听懂的,很自然而然,应该放手了。”

小鹭很享受现在同父母的相处模式,父亲给予她很高的自由度,母亲虽然仍会有焦虑冒尖的时刻,比如早餐时念叨她不应该熬夜晚睡,要有自己的规划,但不会更进一步的要求,小鹭就当提醒,顺耳听听。

她不再做任何具体的计划,只列一个想做的事,比如阅读古文观止,比如画完多少张插画,比如烘焙什么样的面包,她也偶尔会想想未来,比如如何做成自由职业。小鹭最近打算自学动画,她沉浸于这种随心所欲又兴致昂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