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自报名讳!”顾姩坐上堂,冷声开口。
“草民张平安,见过诸位上官。”张平安慢吞吞跪在地上,长戈不小心划破他的脖颈,他并未在意,只是盯着上首之人,咧嘴笑了笑,声音沙哑到了极致,似乎还有些许的颤抖,
“近日听闻家父张老四现身长乐坊,敢问这位上官,我父何在?三年未见,草民都快,忘了他何等模样了。”
“先将你做的事逐一招来,吾自会告知你张老四何在。你且放心,吾不打诳语。”顾姩端起茶盏,不疾不徐抿了一口。
张平安闻言,倒也没有着急,只是沉吟片刻,垂眸道:“这些长戈硌得慌,上官可否让他们挪上一挪?”
顾姩挑眉,看了一眼旁边的姒云疏。
头一回见自家小姑娘审案的公主殿下自然不会拂人家面子,抬手一挥,黑甲卫们便迅速收起武器站在一旁,但离张平安很近,只消他敢露出一点不轨之心,长戈便会再次抵住他的喉咙。
慢条斯理擦了擦脖颈上溢出的血花,张平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缓缓启唇——
“在此之前,草民想说些往事。上官若无耐心听,那草民便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
“允。”顾姩抬了抬下巴,静待下文。
“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他生自一个世代为佃农的家中,又在大夏边陲,那时的蛮人远不如现在这般尊敬大夏天子,几乎年年月月都要发兵打一趟。
他自小便看着周围的人经历战乱,战乱中死去,迁徙,再经历战乱,再于战乱中死去……
如此循环,直到田里的庄稼荒废了,树上的果子掉地上被鸟儿啄烂了,天上好久没有落无根之水了,他们终于迎来了救星。
十好几年前,萧家军与镇北军联手抵御蛮敌,又收复河西走廊,在萧侯和镇北侯并肩作战的阴山一役中,终于把蛮夷吓得仓皇北窜,边陲的百姓们迎来了喘息的机会。
良田被重新分配,城镇百废待兴。
阿爹阿娘欠了地主太多粮食,又欠了朝廷太多粮食,一时间忙于劳作,竟生生累死在田野之上。
那年他七岁,那些亲戚嫌他不能耕种不会识字,便纷纷没有人要他。
倒是乡里邻里不忍他乞讨为生,今日这户给他一把菽,明日那家给他几块黍面馕饼,他靠着吃百家饭在边疆长大。
十三岁那年,一位游历来的夫子在村中私塾推行儒学,替乡里放牛讨饭吃的他路过那边,听着学堂里头一片之乎者也,看着学子们摇头晃脑地背孔夫子的长篇大论,心头像是被什么啄了一下,疼得厉害。
他想读书识字,他想出人头地,他不想自己这一辈还和祖先一样仍是佃农,忙碌一辈子吃不饱饭。
许是上天垂怜他了一回,那夫子无意中侧头,竟是看到了窗外偷听的他,趁他失神时走到他面前,他回过神来时对上那夫子慈眉善目的脸,一时间无地自容。
正欲转头离开,却被夫子喊住。
夫子说,孔子推崇有教无类,他作为儒生,自也尊崇老祖宗的思想。
于是,他留下来开始读书识字,夫子没有收他的束脩,甚至为他提供笔墨纸砚,赠他衣食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