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让他去,他感情愿意!”常绮烟柳眉倒竖指着罗雁飞。
赵枝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雁飞自有他的主意,你…”
常绮烟气得双颊通红:“他是迎春班的人,他出去陪人,丢的是咱们的脸!上回几个兵叫他陪酒,滚回来的时候一身的酒气,后脖颈带着两个红印儿,他说他什么也没干,人家也得信!”
“二师兄,”罗雁飞低着头,背着手,“陪不陪酒,是我自己的事,他们当我是个什么你清楚,不至于捎上迎春班。”
“那你去,你去,去了就别回来!”常绮烟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常绮烟身材不高,矮了罗雁飞半个头,但是站在台阶上可以俯视罗雁飞。罗雁飞跌在了台阶底下,差点倒下,但终究没摔倒,他仰起头,看见常绮烟紧紧绷着的下巴。然而罗雁飞站稳还是转头走了——总归答应了,这是必须去的。
蟠香饭店。跟尤媚说的似的,他当大少爷的时候与人交游是颇多的。无论男女。
可是这种事说出去的话,正如二师兄说的,带得所有人没面子,这实在不算事。
罗雁飞深吸了一口气,向大堂的伙计问房间号。
问着了,再磨磨蹭蹭向包厢走,好比脚底下生了根,伤筋动骨地向那司令的虎口里挪。
对方终归是一个司令,自己做公子哥的时候早就过去了。
原先他才是在包厢里等着的,叫着哪个姑娘的花名,把玩着手里的玉器,珠光宝气,众人簇拥,觥筹交错之间无数巴结砸在他脸上。
如今那姑娘不知哪去了,玉器躺在了当铺,众人是树倒猢狲散,死的死,自裁的自裁,被杀的被杀,被抄的被抄,爱串戏的票友二少爷站在这,原先的巴结揣在怀里从银票变成了废纸,只有等二少爷把它们再砸进那个该死的司令或者其他权贵脸上才能变成钱。
越是看着挤进眼睛里的繁华,越痛恨这些不再是自己的了。
罗雁飞一边走,一边盯着自己的鞋子尖,怕哪一个资格老的伙计认出自己。
脸上烫的吓人,不知道是怕被伙计认出来,还是即将被那个所谓的司令玩弄的羞耻,大约是都有的。
曾经口无遮拦嚣张跋扈的少爷,怎么就得受着这样的委屈,做小伏低,捏着鼻子撅着屁股舔人家去?
罗雁飞给人陪过酒是真的,却没有干那档子事,然而,他是守住了底线,人家又不信起来了。原先做少爷,他夜夜笙歌就是亲和,下巴翘到天上就是不同流合污;如今他落了难,端庄起来也要说他假正经,浪起来就又是堕落不堪,不够浪还要踩一句不识好歹。可见,人们夸的向来不是人,而是人兜里的钱和脚底下的位子。
如果不是一道惊雷,皇帝,有了那么些年的皇帝,突然就没了,怎么至于这样。要是没有这些烂事,他还是他的大少爷,怎么愿意干这样的事来?
他是个读书人,只不过落难当了戏子,本来也不该干这个事。
罗雁飞想到此处,在包厢门口就停了脚步,犹豫许久。
跟得罪司令相比,感动自己保留那点文人风骨真的很诱人。
万里看着怀表上的时间接近万分期待着,听外面有声音,小心掀开帘子一角,抬头只观来人身高七尺,短发,柳眉细柔桃花汪眼,面若中秋月双唇细薄,带着戏子特有的脂粉气,一举一动都能看出旦角儿身段的好。
我想你想了十一年了。
万里见他站在那里徘徊,死死盯着他,终于抓到朝思暮想的人的心几乎能从喉咙里跳出来。
然而,那个人就转身走了。
走了?
走了!
万里咬牙切齿,转过脸来微笑地看着旁边的小兵,说:“还没来,再等等。”
于是就等着。
然而罗雁飞不是出恭去了,也不是万里所想的任何一种可能很快回来的情况。
一个时辰过去了,万里抱歉地对身边站岗的小兵笑了笑:“他可能有事不来了,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