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明是非穿着那件浓黑色的斗篷,浮于高天之上。
低眉冷看。
整个世界如一盘棋局臣拜于他脚下。
高山崇岭、大河东海已没了错落参差,宛如一张薄纸平铺。
大地之上,所有的人类都仰望着头颅,满含崇敬与恐惧,齐声高喊着:
“伟大无上的噩仙尊啊!我愿生生世世成为你忠实的仆人!”
“伟大无上的噩仙尊啊!我愿生生世世成为你忠实的仆人!”
刹那间,万兽齐鸣,鼓震风吼!
声浪从大地澎湃而起,席卷上天,在整个空荡漆黑的宇宙回响!
亘古以来。
明是非是第一个征服所有大陆的仙尊,成为亿万生灵的主宰。
可他此时,却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的激昂或狂喜。
他低头细看,已经分不清人类和蝼蚁的区别。
自己太高了。
而它们,又都太渺小了。
又或者,人类和蝼蚁,在神的眼里,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区别呢。
明是非看向了曾经的炽炎大陆,想要找到安平县,找到那条他曾经开着小药铺的旧街道。
但找不到了。
看了好几眼也认不出来。
他离开已经太久太远了。
明是非摇了摇头,眼眸罕见地倦怠了起来。
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息。
“哎。”
“真是寂寞啊。”
————————
————————
胡威敲着锣跑远了。
街道上的人们各自继续忙活自己的生计。
明是非开了门,就回身收拾柜台。
用一块旧抹布在坑坑洼洼的桌面上反复擦拭着。
他租的是个老房子,头顶的木梁都黑了,一晚上过去就把柜台掉了不少灰屑,每天起来都得擦一遍。
要说哪天房梁直接烂塌下来,明是非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是最好可别真塌了。
否则房东席学,肯定把责任都怪给他,让他拿钱赔偿。
那个老家伙,每回收房租,都要在这烂屋子里转上一圈。
搜肠刮肚要找些破旧的地方,什么砖碎了,灶台漏水了,说是明是非毁坏的。
目的就是让他找人修好。
估计这老家伙盼望着明是非住几年,能把他这烂房子给修成新房子吧。
“等我凑够了钱,自己买了铺子,才不受这老东西的鸟气呢。”
想起上个月被迫修了一个墙角,花了一百来个铜板,明是非心里就冒火。
一边骂着,一边擦桌子,更用力了。
可他自己也知道,现在他每个月的进账大约八九千铜币。
交了房租两千二。
给老家父母寄回去两千。
再刨去米钱,菜钱,炭钱,拢共五六百。
还要去买药材备货,以及笔纸墨砚这些大大小小的开支。
用钱如滴水,但是滴着滴着,就流淌了一多半走。
剩不下多少了。
大城里的房子不敢想,光是这小县城,一个小点儿的铺子也要二三十万铜币。
等凑够买房的钱,估计他年纪都快四十了。
遥遥无期啊。
买房子都遥遥无期,更别说娶妻生子了。
“唉。”
明是非叹气,擦个桌子,也把自己擦的忧愁起来。
······
······
这时候。
门口忽然刮进来一阵凉风。
明是非下意识回头看。
“我去!”
被吓了一跳。
一个穿着黑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进了药铺。
踩在一张桌子上,居高临下地把明是非看着。
这人不高,看不清胖瘦,整个人罩在一个大黑袍子里面。
硕大的兜帽遮蔽了脸,只能看见一团漆黑。
明明看不清五官,可是莫名的,明是非就感觉这兜帽下面,藏着一双锐利的眼睛。
要把自己刺穿一样。
这个家伙,光这打扮,就透着一股邪性。
更何况他站在桌子上,身型比自己高大许多,更让明是非心里害怕。
明是非往后悄悄退了退,把腰靠在柜台上,撑着自己的胆气:
“你······你是谁啊?”
“你······你赶紧下来!”
黑袍人开口,嗓音低沉沙哑,像个中年人,道:“下来?我为什么要下来!”
“因为那是桌子!不是用来踩的!”明是非解释。
可这话仿佛触动了黑袍人般,他不仅踩在桌子上,居然还在小方桌上扭了起来,把整张桌子都晃的“嘎吱嘎吱”作响。
一边扭,一边用力跺脚。
“砰砰砰!”
随时要把桌子给踩塌一样。
嘴里得意地嚷嚷着:
“不能踩?”
“谁说的?”
“谁规定的?”
“谁说桌子只能用来放东西,就不能用来踩?不能用来睡?”
“嘿嘿嘿,不能用来跟一个肥润的姑娘游龙戏凤?”
“为什么桌子不能坐?”
“为什么椅子只能坐?”
“为什么桌子不能踩?”
“为什么地上不能躺着?”
“为什么你要做牛做马,为了几块铜钱搭进去一辈子?”
“为什么你要娶妻生子,让自己成为这一具躯壳的奴隶?”
“为什么?为什么?”
“这都是谁规定的?”
“啊!这本来无拘无束的人间,是谁?”
“是谁给人类披上了如此繁多的枷锁?”
“是谁踩在我们的头顶上,让我们的脊梁越来越弯折?”
“是谁?”
黑袍人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兴奋了起来。
顿挫!呐喊!呼唤!长啸!
仿佛在对着万万人发表演讲,慷慨激昂。
又仿佛沉溺在自己独角的戏剧里面,难以自拔。
明是非皱着眉头,盯着这个古怪的家伙。
很明显,他不是个正常人。
要么是个疯子。
要么是个戏子。
更有可能,是个唱戏的疯子。
或者发疯的戏子。
但他是谁,疯没疯,明是非一点儿也不在乎。
明是非紧紧盯着黑袍人脚下的那张桌子。
那是房东老头席学的家具。
估计年头有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