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龙尾山,昔日整齐的树林已所剩无几,远远便能见到被烧毁的屋子残垣,踏过焦土上几十具尸骸,乐川快步赶到屋前。
在内屋见一老者趴于地上,将其翻过身扶起,赫然便是杨肃,满脸灰土,乐川喃喃凄然道:“杨先生,这次可把你害惨了!”
杨肃突然轻轻咳嗽一声转醒,此时他已气若游丝,说道:“你...你没死。”
乐川忙对他暗送内力,边说道:“杨先生,我这就去请人救你。”说着,作势将他抱起。
可杨肃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断气,经脉难以运转,乐川内力对他已毫无作用,缓缓用左手握住乐川手臂说道:“别...别白费力气,杨婉和你师姐,躲...躲在山下,快快...快去找。”说完,眼睛一直,就此断气。
乐川抱着他愣神许久,才慢慢将他放回到地上,对杨肃尸身叩了几个头,转身走出院外。
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除了十余个是抒怀阁打扮之外,竟有七具身着上清派道袍,令乐川愕然,他来不及细想,快步走出杨肃所种的那片树林。
乐川猛地发足脚力,在那石梯之间疯狂奔行。行至华阳洞口处,竟迎面碰上十一二个上清派道人,将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其中一人伸手指向他怒喝道:“就是他!”这话音尚未落下,那十余名道人便如汹涌潮水一般猛扑而上,眨眼间,两柄利剑已然刺向他的胸膛。
乐川忙提刀隔开,石梯左边是峭壁,右边是悬崖,若不慎跌落,定会粉身碎骨,他不愿与上清派兵刃相见,只用刀鞘与众道招数相拆,且战且退。
“慢!”一声断喝从背后传来。
众人闻声而止,听声音,是曾在九霄万福宫谋面的观星子,此时,上下两拨人对乐川形成合围之势,乐川侧头说道:“各位道长,难道这茅山上得来,下不得去么?”
观星子怒道:“你们三人到我派来,大家怀疑你们是江湖匪人探子,今日再见,果不其然,贵派在此地滥杀百姓,我派金岩子、焕纶子等七位师弟仗义相助,竟也惨遭毒手,实在蛮横霸道,你们自称抒怀阁,哼,我看,是土匪阁,今日你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若不能,休要出得了茅山。”
乐川这才知道,为何方才尸堆里有上清道人,自己在南海山庄衣物尽碎,现下穿着抒怀阁的衣裳,被误认为是抒怀阁之人,倒也正常,说道:“抒怀阁如今与在下无甚瓜葛,如此前各位所见,在下只是到茅山找纯阳道人。”
观星子指着乐川说道:“你身穿抒怀阁的衣裳,却口口声声说你与抒怀阁无瓜葛,难道我们都是瞎子盲人吗?除非你脱衣自证,光条条下山,我们定会恭送你大驾。”
此言一出,引得众道扯笑。
乐川冷哼一声说道:“在下若是穿上道袍,岂不是能在万福宫横行霸道?”
观星子嘿嘿笑道:“茅山是我上清派的地盘,你说得不无道理,只可惜为时已晚。众师弟听令,擒他回去,由纯阳上人发落!”
未等众道反应过来,乐川真气盈满刀身,转身一式“月影刀”猛地挥出,身形已闪至观星子身后。
数十道刀光在观星子身上掠过,待他骤然惊觉,欲拔剑相抗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赤条条地站在众人面前,面条粗细的布片落满石梯。
见乐川出手雷霆万钧,众道见状,无不惊恐,呆立原地。
乐川转身沉声道:“在下与各位无冤无仇,不愿多造杀业,若执意阻挠,也只好请各位赴死了。各位死后,在下找到师姐,自会负荆向纯阳道人请罪。”
众道见他气定神闲,双瞳微微泛起金光,龙骧虎视,不怒自威,有万夫莫当之势。他对观星子刀刀致命,却又刀刀留手,这才知他根本没有与自己相斗的想法,若是他愿意,石梯上一个活口也留不下,众道皆默然退让,为乐川让出一条下山之路。
此役过后,乐川在茅山四处奔寻,上清派群道对他望而生畏,一路上畅通无阻。
数十日以来,茅山已经白雪皑皑,四处银装素裹,他餐风饮雪,逢人便驻足询问,但是顾慕杨婉依旧杳无音信。
杨肃言称她们二人藏身于龙尾山下,然而他在山脚下反反复复奔走了数十趟,却始终未见其影踪。
乐川暗自思忖:“或许她们见局势转危为安,也同样在寻觅自己,此时天气酷寒,杨婉定然带着顾慕前往南海山庄。”毕竟是在那里与杨婉分别,他欣喜若狂,仰头向天大笑,拔腿便朝着南海山庄奔去。
来到庄前,山庄大门半掩,野草被大雪覆盖,赵明庭傀儡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串脚印。
看到雪地上脚印新鲜,乐川大喜过望,忙推门而入。
却见一粉衣书生,其脸上挂喜,左腋下揽着五柄横刀,右手拿着一个傀儡木手扔向面前火堆,口中哼着愉快的江南歌调。
书生瞥见乐川,忙将横刀放下,对乐川作揖说道:“乐前辈,你怎么又回来了?”
乐川大失所望,这半个月以来的苦楚,终于按捺不住,涌上心头,口中一甜,吐出口鲜血,双腿再也无力支撑,半跪在地。
书生见状,忙走过来作势要扶,被乐川抬手制止。
乐川气息微弱,喘着气问道:“阁下何人?怎么认识我?”
书生退开一步,作揖说道:“小生周雨信,这几个月,小生都蜗居在南海山庄屋内,乐前辈与一群人曾在此地打斗,小生虽很想搭救,可武功微弱,上来也帮不上先生的忙,只好袖手旁观。”
当晚月光暗淡,树影闭庭,实在不易察觉屋内另有其人,乐川苦笑摇头,说道:“读书人,怎么跑来这个地方?”
周雨信笑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小生不愿与污世同流,这里天高地阔,正合小生的意。”
乐川目光落至地上五把横刀,问道:“你说你武功薄弱,要这么多刀做什么?”
周雨信应道:“小生使剑,不会使刀,这些刀正好可以拿到城里换些盘缠。”
乐川闭目点头,又问道:“近日有没别人来过?”
周雨信摇摇头回答道:“除了乐前辈,无其他人到过此处。”
“嗯。”乐川沉沉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大门。
周雨信在其背后朗声询问:“先生要去何处?”
乐川不应,毅然朝龙尾山进发,于山上寻得杨肃遗体,葬于他亲手栽培的密林之中。
山崖之下。
漫天飞雪,山下的林海草莽已淹没在白茫茫的世界。明明盼着不要在山崖下找到师姐,可还是到山崖下找了不下十遍。
如今师姐踪迹难觅,山谷空悠,剩乐川旷世孤立,心口剧痛难当。
嘴里喃喃自语道:“师姐,对不住了,乐川实在无能,爷娘我留不住,乐言我留不住,如今连你也留不住了,我这就下去陪你。”
訇然倒地,淹没于皑皑白雪之中。
雪夜里,顾慕纤纤细手折梅相赠,对自己说道:“乐川你瞧,寒梅傲雪。”
自己回应道:“师姐,梅花开便是开了,怎地叫寒梅傲雪?”
顾慕哈哈笑道:“傻师弟不学无术,‘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说着,她手里的梅花越发鲜艳,变成一团焰火,连着顾慕的衣裳一同燃烧,火光很是刺眼,甚至烧得劈啪作响。
“师姐!!”乐川猛然惊醒,竟又回到了南海山庄的破屋里,自己躺在一堆篝火旁。
“乐前辈,你的师姐定是个绝色美人,不然怎么会迷得你神魂颠倒,也难怪你为她背叛师门,甚至在梦里都是叫唤着她名字。”周雨信端来一碗水,放在乐川身前。
乐川自从失去爷娘,顾慕对他照顾有加,这些恩情,他永生难忘,如今所作所为,只想报答师姐,因师姐是女儿身,便要被说是自己姘头,把自己迷得神魂颠倒之类。若是说只为了报她救命之恩,别人总也不会信的,乐川也懒得解释。
乐川坐起身,端水一饮而尽,应了声道:“嗯。看来那晚,大家说些什么话你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雨信在篝火对面坐下,添了一块柴火说道:“惭愧惭愧,小生实在不是故意为之。小生不才,还是要劝先生几句,先生武功卓绝,不用来保家卫国,却沉溺在美人的温柔乡里,实在可惜之极。”
乐川低眉说道:“该惭愧的是我,我不比你胸怀宽广,整日想着师姐,把江山抛在脑后。”
周雨信愤然道:“如今不知当朝天子在做什么春秋大梦,还以为大唐如两百年前那般强盛,整日沉沦,真是令小生痛心。”
乐川曾在香翠园听陈彪与乐舒对话,二人为江山争论不休。自己被囚于竹舍,李训说到圣人江山时也是深恶痛绝。而自己对这些毫无见地,也无感触。
自幼于紫云山长大,爷娘守着一亩三分地,若是种的瓜果多了,便拿到镇上去卖,年收如果不好,那就留着粮食自己吃,自己生活的好坏,只与三分田地有关系,大唐江山繁荣与否,跟自己无关,所以每每有人与乐川说到这些,他总是无言以对。
见乐川沉默不语,周雨信话锋一转,又说道:“乐前辈,你师姐吉人天相,既然前辈找不到她尸体,定然是她躲避仇家有方,只是来不及给你留下信息,咱们在这里仔细打听,总会有她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