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山雨素练悬空,雨帘很快就盖到了半山腰,伴着浓雾漫过林海,渐渐淹没了林间的鸟语虫鸣。
山间崎岖的羊肠道上,两个十一二岁的采药童一前一后地赶脚,前面的药童背上捆着一把干巴巴的药草,嘴里咒骂着突如其来的雨,还不忘回头抱怨道:“乐川,你怎么这么慢!”
紧随其后的药童步履稍慢,左手捂着头顶,右腋下夹着草药,喘气回应:“乐言哥哥你跑太快了,等等我。”
他们都来自山下雾林村,时常上山采药,对曲折的山路熟稔于心,不一会便奔入一座庙宇。庙里奉祀着观音娘娘,平日里山下村民无论红白喜事,都会来这里拜上一拜,尽管庙宇的位置颇为幽僻,香火却从未间断。
乐言双手合十,向观音娘娘虔诚一拜,说道:“多谢娘娘给我们俩避雨。”言罢,转向乐川做了个鬼脸。
两人察觉庙内足迹繁多,狭长的庙宇,竟有逾百个湿漉漉的脚印,甚至观音娘娘身后的炉台也未能幸免。
乐川对着地上满是的脚印疑惑道:“明明今天不是什么日子,哪来这么多人来拜娘娘?”
“上个月九叔家添丁,白马官老爷给点灯的日子挑在今天,定是他们全家人都来这里,才这么多脚印。”乐言理了理腰上的草药分析道。
乐川挠了挠头,说道:“哎哟,糟糕糟糕,九叔家要是今天点灯,咱们俩跑这里来,酒菜赶不上,回去怕是要跟狗儿抢骨头!”
不久雨止,太阳也跟着下了山,雷声依旧此起彼伏,乐言看着天空说道:“看这阵雨暂歇不久,咱们赶紧走,别又给它隔在这里。”二童谢过娘娘便匆匆忙忙赶下山。
二人穿过浓密的树林草丛,隐约能看到山下的小村庄,今天村里火光璀璨,想必是九叔在祠堂架起篝火,村里人迷信,想着篝火越旺,香火越盛,九叔家里人口众多,拾柴火的人多一些,篝火自然不小。
乐川用力揽紧腋下的药草,说道:“九叔天黑了才点的篝火,点灯席还没开始呢,乐言哥哥,我们别跑那么赶。”
乐言哎呀一声,说道:“阿川,你得跟紧点,我到了九叔家肯定不会给你留菜,到时候狗儿的骨头你都不一定能抢得着。”
乐川垂头丧气道:“别啊乐言哥哥,我实在跑不动了。”虽然这么说,但为了能吃上一口好吃的,还是加快了脚步。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漆黑的夜,伴随着刺眼的白光,走在前头的乐言停下了脚步,乐川察觉到乐言的异样,走过去拍拍他肩膀道:“你怎么了?”
乐言颤颤巍巍的拉住乐川,左手指了指近在眼前的雾林村。
熊熊的大火并不在祠堂内,而是在茅草屋顶上蔓延,村民们在刀光剑影中四处奔逃,景象惨烈。一群人手持兵刃,见人就杀,片刻间,龙娃的十二爷、青娃家的四眼舅、连泰娃家的阿娘都已被砍翻在地,眼前场景如同地狱画卷。
乐川面对如此恐怖的景象,心生恐慌。乐言紧张地对不知所措的乐川说道:“山贼进村了!早上我出门,我……我阿娘和阿兄还在家里磨面,他们要是还在家...我得回去。”
撇下乐川,乐言快步下山,毫不犹豫便冲进了火光。
烈焰吞噬着屋顶的茅草,劈啪作响。在人们的救命喊声、山贼的笑声中乐川慢慢恢复神志。现在唯一的想法是回家看看爷娘,今天阿爷阿娘要去镇上,只盼着爷娘今天赶不回村。往村东边的小树林飞奔而去,那是离家最近的村口。
乐川看到小巷子就往里钻。然而贼人早已堵住所有村头巷口,狂奔中的乐川一头栽进山贼怀里,山贼被撞倒在地疼得哇哇大叫。
乐川看着面前三人身着黑衣,脸蒙黑布,慌忙中转头就跑,三人叫喊着追了上来。
这无疑让乐川魂飞魄散,忙奔向后山密林。慌乱之中,他记得村庄的西边有一座巍峨的山,名曰紫云山,其陡峭程度令人望而生畏,村中老少皆知此山险峻,孩童更是被严令禁止攀登。然而如今命悬一线,已无暇他顾,只在心中祈祷,希望即将降临的雨水掩盖自己的行踪,借助山势险峻或许能逃过这一劫。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右转,朝着紫云山的顶峰奋力攀爬。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山贼竟是一副赶尽杀绝的态势,三人沿着陡峭的山坡一路挥舞长刀劈开杂草杂树,如影随形紧跟了上来。乐川疾驰之际,忍不住回头一瞥,恰逢雷霆炸响,只见那三名山贼浑身沾满村民的斑驳血迹,恐惧之情溢于言表。
惊雷之后暴雨接踵而至,霎时雨水如注,紫云山的坡度越高越险,石壁近乎垂直于大地。乐川竭尽全力,顺着一条细瀑向上攀爬。越过一方巨石,眼前突然变得一片坦途。心急火燎的乐川瞬间失去平衡,抓了个空,径直倒在松软的泥地上。
原来已攀至悬崖之上的坪坝,四周簇拥着古老的苍松,在漆黑的雨夜中犹如鬼魅般张牙舞爪。回首一看,三位黑衣人正伫立在岩石之上,其中一人冷笑道:“帮主有令,一个活口不留。此子擒拿无用,干脆杀了,省得我们兄弟劳心费力。”言罢,便纷纷跳将下来。
钢刀的寒光随声而至,乐川惊呼一声,匆忙间从地上爬起,然而逃脱的脚步仍稍慢一些,后背已被钢刀划破。
身处极度惊惧之中,人失去了对所有伤口的感知,乐川无暇顾及腰间的疼痛,只是在雨中奋力狂奔。
路上一块平整的石头将乐川绊倒,乐川哪还有时间考虑这石头为何如此平整,抓到便一路向上爬,爬了许久才发现这是一道石梯。
石阶蜿蜒陡峭,攀登之际,一旦失手,生死难卜,恐惧驱使着乐川爬完这千级石梯。
登顶之处,四周林木疏朗,借着微弱光线,眼前展现一片雨洗后的洁净小径。筋疲力尽的乐川再难起身,只得如蛇般在地上蠕动前行。而他身后的三个山贼亦疲惫不堪,喘息之中,其中一人惊呼道:“紫云虚!”
乐川听到这句话,抬起千斤重的头往前一撇,眼前是一座破败道观,观顶半塌,门匾斜挂,上书“七宝紫云虚”五字,细瞧之下,匾额下方竟有一红衣人倚门而立,他万念俱灰,心想:“天要收我,前后受堵,今天怕是逃不掉了。”心里一凉,竟然晕了过去。
红衣人斗笠遮颜,黑纱掩面,身份不明。三名山贼早已注意到门匾下悠然倚立之人,彼此几轮眼神交流,确认此人与他们并非同道。
为首山贼跨前一步,反手握刀作揖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阁下深夜来紫云虚,莫非都是为了《紫云剑法》?”
门匾下之人左手执着一把血红色横刀,偏头看着三位黑衣人,徐徐言道:“妾身,自然是来看风景的游客。”显然是女子的声音。
众贼皆是一喜,在左的山贼朗声说道:“你倒是很有雅兴,大风大雨的,跑来这个破道观里看风景。”
三人见拦路的是女子,警惕之心自然大减,相互大笑起来,甚至已经将她当做死人,为首山贼右手握紧钢刀,左手反向背后轻轻一挥,对身后在右山贼道:“老三回去禀报帮主,我们三兄弟找到紫云虚。定是大功一件。叫他派人跟你过来,这个女人我和二弟来收拾。”
红衣女子悠然说道:“听说紫云山之景世间罕有,晴天紫雾环抱,雨天白云遮目,雾随风动千变万化,在江湖上有仙山美誉,你们千辛万苦找到这里,不欣赏天下第一美景,却嚷嚷着要跑,好生奇怪。”话未落音,红衣女子左手的横刀只剩下刀鞘,寒光未至,女子已在三人身后拦断去路,右手已多了一柄横刀,随后听到其中一人的断臂与钢刀落入水中之声。
无声而动,刹那间削去一贼右臂,其动作之快,令众贼瞠目结舌。断臂山贼鲜血如注,倒地惨叫起来。
为首的山贼狂呼道:“这妖女会使清澜刀法!二弟快跑!我来拦着她!”右手钢刀正手执回,自左往右向女子掠去,刀光在黑夜中划出一个半圆,然而,女子身手矫健,矮身轻松避开,一抹红影已绕过他,追向逃跑的山贼。
为首山贼大喊:“二弟小心!”但为时已晚,女子出刀迅捷无伦,不见她如何动作,只在二弟面前掠过,收刀入鞘,而山贼的二弟却已身受重伤,缓缓倒地。
两招出手,三个山贼中只剩下为首山贼有招架之力,只见他横刀胸前,哇哇叫着冲向红衣女子,可他哪是对手,女子抽刀猛挥出三道刀光,山贼首被拦腰截断为几节,血水混着雨水哗哗落下,剩下的断臂黑衣人瘫软在地。
独臂山贼双腿猛蹬,在地上后退着大喊:“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女子哪肯放过,走上前去一刀将他了结。
暴雨肆虐了一整夜,直到旭日东升才止歇。
翌日清晨,躺在青砖地板上的乐川在阵阵清香中醒来,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红色外套,急忙跳起,发现自己在昨晚怎么爬都爬不到的破道观里,而自己身上缠满黑色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