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最后一段对话还是十年前。

“小鬼，现在可以传讯吗？奶奶想听听你的声音。”潇洒肆意的声音传来。

“奶奶，我其他同窗现在都睡着啦，明天我一早就传给你好吗？我明天五点就起床。”小小少年那时还在读书，怕吵醒同窗，便拒绝了。

“对，不能打扰别入休息，我就是太想你。”

“嘿嘿，我很好的，奶奶。放心吧，我先睡觉了，明天早点起床给你传讯。”

“好，盖好被子。”

五点。

又是一道传讯，那是方好已经进入梦乡。

“小鬼，我必须要走啦。”

“小鬼，记得按时吃饭，柜子里有我给你攒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是这些年斩妖除魔赚的。对自己好点，不要舍不得花钱，奶奶有钱。”

“记得做个好孩子，像奶奶教你那样，做不了也没关系，奶奶永远爱你。”

“小鬼，对不起…以后不能陪你了，我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陪着你，你想我了…就抬头看天空吧。”

最后传讯时间显示是凌晨五点钟。

可那天，方好睡了十分钟懒觉。

方好望着孤寂漆黑的天空，如果能回到那天，他一定不会多睡那十分钟。

方好端详传讯符许久，又试着像老城主那样感悟身体中的气，才沉沉谁去。

转眼三天过去。

凌晨五点，方好准时睁开眼，这已经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他去河边洗了个澡，又用布包装些干粮银钱，便早早去城门口等着了。

其他孩子也去的很早，生活的困苦让他们格外珍惜任何机会。

老城主带他们来到城门右边的一个地道里，那是运送血晶留下来的地道，阵法薄弱，终于被老城主集结全城壮年之力打开了一个口子。

送他们出去前，老城主珍重的拿出十一粒蓝色药丸，仿佛一下子又苍老许多，叮嘱道：“孩子们，这是我用自身明炉练出来的净体丸，可以清除部分死气，你们出去后除非到了明炉境，不然就别回来了，不然又会被死气重新污染。”

孩子们都湿了眼眶，也许他们一辈子也没机会回来了。

想点明炉何其困难，时光匆匆，一座城，一个人，在洪流中不过沧海一粟。

老城主摸了摸他们的头，如同他们出生时那般珍重，“其他人都没来送你们，因为舍不得。镇城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也许在某个早上，就被死气侵蚀，化作粉末。但只要你们还在，镇城就不算灭亡。”

大家闻言，虽早有预料，但心情仍十分低落，甚至有孩子哭着不想出去了，他们想陪着阿爸阿妈们死。

老城主道：“如果你们出去，有一个人有出息，我们镇城就少一分覆灭的可能。所以别在说不出去这种胡话。”

镇城已经太久没有天才，上一个还是外来的那位剑客，方好的奶奶。

孩子们闻言，都不再闹，纷纷跪下，懂事的给老城主和后方的万家灯火磕了个头。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方好高声道，眼角滑下一滴泪，滴入这片厚重的故土。

老城主拍拍方好肩膀，“小好，你是哥哥，你出去后多照顾弟弟妹妹们。你们走后，我们会加固天地大阵，防止那些外来人入侵。你们在外面不要说是镇城出去的，不然会引来杀身之祸，你们要隐姓埋名，除非有一天实力配得上说出来时的路。”

镇城镇守死气，就像驻守边疆的士兵，士兵即将死亡时逃跑只会被外人认为是逃兵。

“你们出去后就没有家了，你们只能互相依靠对方，把对方当做唯一的家人。”老城主细细嘱咐。

方好眼神坚毅，立誓道：“我会用生命，保护弟弟妹妹们。”

老城主有些恍惚，他仿佛透过方好看见了另一个风华绝代的少女。

少女持剑而立，一人一剑，如同定海神针。她也说，会用生命守护镇城。

他别过头去，不敢再看方好，音色沙哑悲痛，“去吧孩子们，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大阵缓缓关闭，从此他们再难回到故土。

方好牵着弟弟妹妹走啊走，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烤干粮饼子吃。

有弟弟妹妹走不动了，他就和宁红梅轮流背着走。

走了七八天，终于看见了第一个城池。

蜂城。

蜂城盛产蜂蜜，繁花似锦，四季如春，是一座旅游业十分发达的城市。耳边总有蜂蜜翁翁的声音和香甜的气味。

奇装异服的旅人、传经宣教的僧人、还有一些仙风道骨的修行者。城市因为他们的点缀，变得更加生动起来。

好运的是，蜂城正有几家宗门在招揽人才。

孩子们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繁花的城市，不断四处张望起来。就连方好也忍不住看向了那五颜六色的花团。

路过的人总是会用余光看他们，也许没有恶意，但还是让孩子们有些羞赫。

方好知道，是因为他们的衣服太陈旧灰暗，身形瘦弱脸色苍白，显得头大身子小，宛如豆芽菜，看起来有些怪异。

最小的孩子叫陈询，他怯生生的拉着方好衣角，快要哭出来，“哥哥，他们不喜欢我们吗？怎么一直悄悄看我们？”

方好蹲下揉了揉陈询脑袋，温柔道：“不是的，他们是觉得你们这群小鬼可爱才多看的。”

旁边正好有家成衣铺。

方好决定带孩子们去买些衣服。

孩子们都很开心，“好耶，有新衣服穿了。”

成衣铺有两层楼高，老板娘一身粉衣，年过四十并不显老，反而有股古朴的韵味。

她本来在逗鸟，手中拿着鸟架，架子上是罕见的火红鹦鹉。见有客来，便放下鹦鹉迎了上来。

面对热情好客的老板娘，方好下意识后退一步，红着脸道：“我们自己看看便好。”

说完，他转过身去，偷偷数了数衣兜里的零钱。

有些不够。

一共有九个孩子，加上红梅十个，他的钱只够买五个的。

这时，一只冰凉柔软的小手偷偷放进他手中，然后他手中便多了几两银子。

这下够了。

宁红梅小声道：“我也是这些孩子的姐姐，算我一份。”

方好内心一软，点了点头。

这些钱可以给红梅买颜色鲜艳些的衣服，可以给陈询买一双鞋，可以给…

方好一个个盘算，最后看了眼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裳，又看了眼空空的钱袋，决定留一些吃饭租房。

至于自己…下次再买吧。他还年轻，以后有很多时间买衣服。

方好留下房租饭钱，将所有银子递了过去，先指了指孩子们，又指了指宁红梅，开心道：“老板娘，给他们配些适合的衣服，可以稍微大一点点，多穿两年。红梅的衣服要蓝色的，她喜欢蓝色。材质都要麻布的”

老板娘摇扇子的手一顿，看来这少年什么也没给自己买啊。

眼前的少年又瘦又矮，眼睛却清亮真挚，一身衣服全是补丁，却洗得很干净，腰间的腰带都是用草梗搓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