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候会拿着一本画本,拿着两支短而破旧的蜡笔涂涂画画,有时候却拿着一本笔记本写一些乱七八糟的感慨。不过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坐在河边,眼睛看向远处。她喜爱一个人呆在河边,因为我从未见过她带两三知己陪伴。
但她的嘴就没闭上过。她说话,定能将身边的草吵到蔫了,天上的太阳听了都要急着下山。我常常在想,若是我能说人话,定要叫她把嘴闭上。
我偶尔希望别遇见她,偶尔却又想遇见她(这绝不是因为她会给我留下食物)。
小女孩有时候嘴里满是对未来的期望,她说她想去海边,见浪花朵朵,见海上日出,即使我们这的日出就已经让她热泪盈眶了。
她还说她想找到一个不挨冻受饿之地,不用再为温饱而忧。
“生活总是破破烂烂,而我何时能够寻得光明之处?”
她句句话都有所愿所想,可她却最终无法逃离这座黑色的城镇。
军队来了,他们在这座黑色的城镇开了一场盛大派对。他们给地面铺上了流动的红色地毯,从城市的这头流到城市的另一头,直至流进城镇外的河流。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是他们的伴奏,精美的枪是他们的伴舞。他们夜夜笙歌,永不停休。
作为一只不起眼的猫,在这场派对很是幸运。
与我同样幸运的人也存在,那些是与军队同一民族的人。在他们口中的那些另类,街上躺着的无头尸,跪在地上求饶的卑微者皆是棕色发色的犹太人。
这几天,我走过大街小巷,左顾右盼。这并不是在担心她的安危,只是许久未听到她的碎碎念,有些想念罢了。与她相遇这件事,我既期待,又害怕。
过了好些天了,这些士兵仍在忙碌着。难道他们真的能安心睡着一晚上?
这天下了一场大雨。雨滴清刷着地面,空气中的血腥味总算变淡了一些。然而眼前的一抹红让我愣在原地,是小女孩的鞋,只是掉了一只在地。她就在前面,气息还未完全散去。我往前跑去,耳后传来几位毒舌妇的声音。
“这犹太人着实狡猾,竟染了金色头发蒙混过关!”
“他们和恶魔作了交易,每一个女人都需要进行割礼以示尊敬,让她们掀起裙子,一查便知。”
待我赶前去时,她已经跪在地上。她的头发已不是他人所言的纯金色了,斑驳的发色,棕色与金色混杂在一起。面前的枪已经指着她了,而她却还抬头看着天。
在士兵扣下扳机前一秒,我奋力一跃,将她扑倒在地。
我抬起头,看向她,一滴眼泪从她脸上划过,如同一颗美丽然而生命短暂的流星。她微颤的嘴巴发出细小的声音“????????(很高兴与你相遇)”。
然后,耳边响起两次枪声。
为何我又是一只猫?我问无常,难道下一世我仍旧是吗?
无常答道:“若你喝下了孟婆汤,少的不仅是作为猫的记忆,也少了猫的思维。你总不能转生为猪,还有作猫的习性。”
“猫生痛苦,何时是个头?”“众生皆苦。”
黑白无常带我走的路,并不是传闻中迷雾重重,如死一般寂静。
这仿佛是人间的花园,左手边,一片生机之象。这里的花并无高低先后之分,在这里,牡丹只是牡丹,并非指向繁荣兴旺之花;兰花只是兰花,并非是所谓君子之雅物;荷花只是荷花,并非是高洁傲岸之花。不同种类的花,在同一环境,同一时间绽放。谁也没有夺走谁的闪光之处,他们肆意地舞动,抖震花香,傲然地抬起它们的小脑袋。即使无人欣赏也无妨,它们仍会挺直腰板。它们是自己的欣赏者,不必暗自神伤。
而右手边则是一片荒凉,寸草不生。独有一棵孤独的树在此,地上没有落叶,它本就无叶。左手边吹来惬意的凉风,在这里却成了悲凉的微风。要说最有生命的事物,也就是岸边那条向前竞走的河流。
河流上方是断魂桥,走过这桥就又能见到孟婆了。只是再见她时,孟婆并未睁眼,只是静静地坐着。随后她指着畜生道,让我自行进去。
要是下一世能够活到头,这也是一桩极好的美事了。
烛龙看了一下我,那一刻仿佛被它看穿看透,一丝不挂地显露在他面前。但只是那一刻,随后我的紧张和无措感在他眼睛转动一下后消失。在我正式走进前,他再一次拨动了圆盘。这时我才看清,这是刻满数字的圆盘,每一条刻度都对应着一个数字,它延绵不断,你甚至看不见它的开头和终点。烛龙转动圆盘,将指针对准“1038”,他又轻轻一拍,畜生道的门口对应发出红光,眼神示意我走进去。
我走了进去,光逐渐微弱。在这里没有通道,也闻不到别的气味。每次到这,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走啊走,直至腿脚发软,直至头脑昏沉,直至意识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