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不恨她，这并不可能。我又不是蠢笨的傻狗，打了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竟还傻愣愣贴上去。

我的第一世命运，是一滴墨点，让我对人类的印象愈染越黑。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对孟婆撒气。

黑无常青面獠牙，白无常拖着长舌。二位大人不辞辛苦带我这一只小猫走上断魂桥，见孟婆饮汤水，再重新投胎。

其实孟婆长得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是个佝偻的小老太，而是身穿银白色襦裙的年轻女孩。她一举一动如嫦娥仙女，温婉优雅，还对我笑盈盈。

我盯着她看，倒越发觉得孟婆装模作样，像极了那个女人。我飞越一纵，打翻她手里如墨般的汤药。

而她那湛蓝的碎冰瓷碗也跌落在地，倒成了真正的碎冰。

孟婆的脸在碗碎的那一刻发生了变化。她的脸迅速衰老，面带凶相，成了传闻中的那个佝偻老太。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这脸的衰老，并不影响她的敏捷。她把正跳在半空中要逃跑的我捉住。

“你这孽畜坏得很！得，这孟婆汤你也别喝了，带着你的记忆轮回几世吧！”

说完，将我扔进了畜生道。在入畜生道前几秒，我看见了烛龙，他拨动着如日晷模样的工具，他每拨动一刻，畜生道的门口光芒就会改变。而我还未看清他拨动到哪处，就已经一头摔进畜生道内。

第二世的我仍是一只流浪猫，但我所在之处，和我曾经所待的地方不同。它们同样有高楼大厦，但这里的高楼，显然不能冲破云霄，刺进星星的心脏。

它们都有汽车，但数量差之千里，许久才看见一辆汽车。这里的人也长得不一样，基本上是深邃的双眼，我往往不敢多看几秒，他们的双眼有种魔力，会将你拉入称为忧愁的泥潭。

而他们的瞳孔像多彩的玻璃弹珠，反而黑色的眼睛倒成了这里的稀有物。这里的人们衣着打扮也甚是特殊，常常见到女人身穿一条洗得发白的连衣裙，手臂挽着竹编篮子，而男人则是戴上宛如面包模样的帽子，以及一成不变的衬衫。

最为之惊讶的是，这世上不仅有流浪猫，也有成群的流浪汉。

与脏兮兮的流浪猫不同在于，这群流浪汉虽流露街头，但却不粗俗。有的反复停留于面包店橱窗门前仅有的两块面包；有的在工厂门口来回踱步，不时往里头看；还有的站在街头，手里举着写满文字的广告牌子。这是推销自己的广告牌，他们很需要一份工作。

还有一些并不文雅的流浪汉跟我抢起了食物。

我常光顾的垃圾桶，也经常被他们光顾。有时他们干脆钻进这硕大的垃圾桶翻找，或许连垃圾都分不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被遗弃的事物。

所幸，偶尔能捉几只鼠吃，但数量较少，终究难以填饱肚子。

我太饿了，只得到靠近城口的河边饮些水。

当我低头看见水面上倒影的模样，着实把我吓一跳，一时间倒没认出竟是自己。灰头土脸早已习惯，只是从未见过瘦如柴火的我，感觉随意拉扯我的皮肉，那肋骨就要钻出来。

那时是黄昏，天空的景色很美。

太阳落下的那头，金灿灿的余晖浸染云彩，还带了点粉紫。而太阳的对面那头是城镇，黑暗已笼罩着大地，一点点闪烁的灯光也不曾有，像是被这一片暗吞噬其中，一点点蚕食里面的人与物。

而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红鞋女孩的那天。

她忽然冒出，在身后那片余晖的照映下，棕色的发丝宛如烟花棒燃烧后散发的星火轨迹。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并伸手想要抚摸我。

但最后，因为我气势汹汹的叫声和摇动的尾巴而缩回了手。

她离我仍还有些距离。她从兜里掏出一小把干硬的面包边条碎，小心地洒在地上，招呼着我过去吃。

或许她瞧见我弓着腰。便和我扯开了距离，待到我吃完，她才会离开。随后走进那座黑色的城镇。

我不常见到这个小女孩，不过每次遇见她，一定是在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