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缘的神魂虽说早受重创,残破不堪,差一点就灰飞烟灭,十万年来只是勉强恢复神智,魂海依旧接近干涸,但绝非是一个观想大日能够碰瓷的。
话说回来,凡人境界的肉身修炼法门,却起码需要仙人神魂作基石,也是活该被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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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修缘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再睁眼,已近正午,他咧了咧嘴,轻弹麻衣震落污秽,忙不迭地起身朝来路奔去,“坏了,我的大餐!”
赵家小院,杨秀已经烧好一桌丰盛的饭菜,正在摆放碗筷。
正房里,突然响起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杨秀回头,正好瞧见一只肉嘟嘟的小手扒在门框边上,上边露出半顶虎头帽,晃晃悠悠,女人笑笑,只好先来放下手中碗筷,打算先把孩子抱回屋内。
这时,虚掩的院门被人推开,来人将里面的动静瞧了个仔细,于是淡笑几声,边走边说道:“好娘子,你先准备酒席,我来会会咱的宝贝女儿。”
女人听见声音,重新拿起碗筷,她头也不抬,因为眼角藏不住笑意,可嘴上却不饶人:“多大人了,还不正经。”
赵文抱起女儿走近妻子,闻言傻笑着:“呵呵,家有贤妻,我放心得很,这才能有如此轻松惬意的时候嘛!”
“贫嘴!”女人腾出手来轻拍了一下丈夫的长衫。被抱着的小女娃见状,似要与娘亲同仇敌忾,于是揪着男人下巴精心蓄了有段时日的胡子晃了晃,咯咯笑出了声。
“呦呵,敢拔老爹胡子,看我扎不扎你!”男人瞪眼,语气已经尽量凶狠,可小女娃依旧不怕,反而用两只小肉手使劲地把父亲那上扬的嘴角往下压。
“好啦,别逗幼君了。”摆放好碗筷,杨秀转身从赵文怀中接过孩子,走进正房。
赵文跟着进去,看着妻子安顿好女儿,满眼都是温柔。
正替孩子整理衣物的杨秀突然小声说道:“文郎,那季小兄弟,真打算在我们家住下了?”
赵文坐在床边,顺势替妻子挽起鬓边散落的青丝,说道:“季老弟是山野修士,此番入世,岁数不大,城中又没有熟人,恐遭歹人诓骗,我也是能帮就帮......”
“其实,主要还是我有私心...”
杨秀一听,转身避开赵文的手,急道:“你可不要昏了头了,咱家虽不富裕,但铤而走险的事,可不能做!”
赵文接过妻子的手,轻抚着说道:“我知道,不会害了季老弟,反而是在帮他。只要我和他不说漏嘴,没人知道。”
“娘子也不要小看了季老弟,他小小年纪,竟然有不俗的境界,可见天资不凡。日后他在军中出人头地,身居高位,我们只要沾点光,就算是凡人,也能过得上富贵日子。”
“到时候,我们一家就不用再如此拮据过日了。”赵文看着妻子衣服上的几处补丁,压抑已久的愧疚再度涌上心头,只好转过头去看着孩子。
“最起码,咱们的幼君,不用像我们这么辛苦。”男人望着女儿红扑扑的脸蛋,做了个鬼脸,逗得孩子滚来滚去笑个不停。
“好吧......除了喝酒,你向来有分寸...就依你的。”杨秀没有再多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她有些犹豫地说道:“文郎你觉得,这季小兄弟是不是有些像......”
“武弟。”赵文轻轻地说道。
又是一阵只剩咿呀声的沉默。
赵文开口:“季老弟住下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件事,修炼之人,多少有点忌讳。”
“晓得了。”杨秀轻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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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饥肠辘辘的季修缘回到赵家,敲了敲虚掩的门,喊了声“我回来啦”便推门而入。
抬眼便见夫妻二人端坐桌前,正从凳子上起身,看样子是等了挺久。
“大哥大嫂,抱歉啊,我练功忘了时间......”季修缘挠挠头,笑着道歉,不自觉地动了动鼻子,随后眼睛一亮扬起剑眉,“好香!”
“......哈哈哈,无妨!老弟快快落座,尝尝你嫂子的手艺!”看着眼前少年的动作,赵文有些愣神,随后快步上前,伸手把住少年肩膀捏了捏,笑道:“吃饱了才有力气练功啊,来,上座!”
“三荤两素,五个菜,先预祝老弟以后在军中武运昌隆!”赵文说着,拿起酒壶就要为季修缘斟上一碗,季修缘见状刚要开口,就听赵文笑着说:“昨天喝酒,醉倒前我见季老弟一口未饮,想来确实不善喝酒,所以买来些轻梨酿,入口清爽,听张叔说醉不倒人,老弟不妨喝些。”
季修缘听完,也没有再坚持,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并没有想象中酒的辛辣刺激,反而像是一杯果饮,只是回味里微微带着酒味。
“好喝,仙界都没有这种口味的仙酿。”季修缘抿了抿嘴,说出了心里话。
仙界的那些闻名仙酿,半点都不照顾年轻人,功效另说,口感越烈越醇越受欢迎,越迎合那些嘴刁的老仙人口味,他从小到大没一次不被醉得晕头转向,总是被人取笑,因此不爱饮酒。
“哈哈,贤弟夸张了。”赵文见少年喜欢,便又给他满上一杯,“来来来,边吃菜,尝尝这道,我可喜欢了!”
......
“娘子,这回嗝~这回我可没醉噢!”
“不...不用扶我...我自己回房~”
“嗯......我~我头呢?我头哪去了......”
“唉......”
“......赵大哥真是...天赋异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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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风波界,极南之地,南灵仙岛。
雪落无声,孤岛之上有一座奇异暖湖,湖水幽碧,湖面有热汽蒸腾而上,与纷飞的雪花相遇,便一同化作新雨落回湖中,发出此地唯一存在的声音。
湖心落有一亭,亭中有一石桌一石凳,石凳上端坐一人,身披白狐大氅,肩上狐首眯眼似笑栩栩如生。他面如冠玉,气质儒雅,闭目不知静坐了多久,周身却不着尘埃。
兴许是等了太久太久,终于将这人为数不多的耐心彻底磨灭,男子抬起幽深眸子,神莹内敛。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于亭中石桌上轻轻一叩,漫天雪花与热汽瞬间静止空中。随后随手一挥,两者化作白色匹练,飞速砸向不远处的覆雪松林,竟将一片高大松林拦腰砸断,发出巨响。
男子披着白狐大氅,缓步走出湖心亭,踏在如同碧玉的湖面之上,如履平地。
他抬首望向北方,眸子里无悲无喜,却是有些嘲弄意味。
“低贱的凡界之人,准许尔等与我合作已是莫大的恩赐,竟敢毁约...”
“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们有几颗脑袋够我摘。”
说罢,男子一步踏出,化作一道霜色流光冲天而起,朝北方御空而去。
霜色流光消逝于天际之时,湖心天地总算恢复了原貌,热汽与雪花升降一如往常,唯有不远处那片折腰松林诉说着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