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
准确时间为:1986年7年15日子时。
中元节。
鬼节。
一个普通且普通不过的小山村,这里除了穷就是剩下漫山遍野的灌木丛林和奇怪的石山。
当然还有明亮且明亮过头的月亮,和月光下映照的一户人家。
陈家。
我家。
红狐村。
红色的红,狐狸的狐。
听说我的父辈们说是为了躲避战争近几十年才来到这里。
他们以前以打猎、挖药材为生平安度过几十年,只是好景不长,天亦不遂人愿。一场奇怪的瘟疫席卷了这片土地,村里村外死了快一半人,口口相传的是野兽的反抗与报复。
剩下的一半人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几只红狐狸叼来的草药放在村医门口。
这几味草药连《神农本草经》和《本草纲目》上也没有记载。
狐狸救人一事瞬间传遍,让本该信神拜佛的村镇,变得更加迷信起来。大尧乡变成了红狐乡,茉莉村变成了红狐村,为的是纪念狐狸的功绩……
多年以后,当我回想这里的一切,它竟成了我一生中恐惧的记忆。
恐怖是因为恐怖,还是记忆本身,我已经分不清。
我只记得,我的记忆比一般人要早的多。
普通人的记忆是从一岁多开始,长大以后会忘记四岁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我不是这样,我的记忆从母亲肚子里便开始了。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有了知觉,开始听见声音。
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意识到睡在一个软绵绵的睡袋里,那里有适宜的温度和湿度,
我在这个睡袋里翻来覆去的打滚,幻想一日能冲破这里,一飞冲天。
但我是人。
我能感受到睡袋周边水的流动,气压和来自远处的震动声,静止的水流与动态的水流在我身边交互时散发出的礼貌和热情,冲撞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妈妈的肚子。
那是我一生待过最温暖最舒服的地方,也是我一生中最安稳的时光。
我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声音、气味和动作对我的影响。
感受到食物和空气的味道,感受到她的思绪和精神对我的困扰。
每当我睡觉醒来,我便展示我的拳脚。
这时候我感受到妈妈在奔跑,一边晃动着我,一边向一个地方跑,随后开始哇哇的吐不停,我为了帮助她,我在她肚子里拳打脚踢的使劲,她就吐的更凶。
如果我早知道,这种调皮对妈妈是一种莫大的伤害,我一定很听话。
她有时候会和我说话。
给我唱《世上只有妈妈好》,还有一些家乡的民谣,总是跑调。
她有时候会在观音庙许愿,想让全家幸福安康,想让我在肚子里乖一点。
尤其我们这里的红狐庙,大大小小的好几个,她见庙就拜,有时候错把土地庙当成了狐仙庙。
当她在堂上祈祷,刺鼻的烧香味,会沿着她的鼻腔游走进我的肺里,以及当她接近火盆时的火热感,烤的我背后发烫。
我无比喜欢烧香的味道,和他们在烧香时默念到的各种奇怪的呓语,甚至喜欢她走过拖拉机旁边时弥漫着浓郁的柴油味。
让我无比兴奋。
还有一个陌生男人,他有强壮的心跳声,热烈的气味,他的呼吸,他贴近妈妈肚子时的温热和温柔,逗我时带着叠字的腔调。
我知道他是爸爸,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还有我的爷爷和奶奶,调皮的堂姐,自从她给了妈妈一个酸掉牙的李子时,我在妈妈的肚子里就爱上了李子,和世界上所有最酸的东西。
橘子、琵琶、杏子、浆水和醋……
我能在她的肚子里感受到所有美好的食物,酸苦甘辛咸,一切情绪,忧思悲喜恐。
由于我的调皮,妈妈的脾气会不好,时不时和爸爸吵架,但我能感觉到爸爸对她很耐心,很包容,哪怕和她吵架也会小心,拐着弯儿向她道歉。
有时候,我还听到很多陌生的声音,这些陌生的声音能让我感觉到害怕,或者不自然,我就浑身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