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高阳郡公府内。
苻亮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锦衾,一身内衫被汗水浸透,不到一个时辰就得更换一次。
他浑身高热不退,嘴里喃喃呓语。
今岁长安深冬有多么寒冷,他算是有了切身体会。
两名婢女侍奉汤药,喂到苻亮嘴里,一半咽下一半顺着下巴流出,婢女只得不停擦拭。
过了会,苻亮肿胀眼皮狭开一条缝,意识逐渐恢复。
外廊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声。
抚军大将军、高阳郡公苻方径直走到床榻边,低头望着惨状可怖的儿子,铁青面色半晌说不出话。
“阿父......”苻亮喃喃,挣扎起身,两名婢女急忙搀扶。
见儿子这副病恹恹模样,苻方愤怒又心疼,他子息弱,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向来是呵宠备至。
不想今日却是遭了难。
“你养在外宅的那些奴婢,趁着火起跑了七七八八,抓回的只有十之三四。
最先起火的那处屋院,没有尸体留下。
搜遍宅子,只有两个奴仆一个仆妇被抹了脖子......”
苻方边说边踱步,嗓门逐渐拔高:“早就跟你说过,你豢养的那些个女人迟早是麻烦!
老氐、老羌还有以权翼为首的一帮汉臣,慕容家的白虏们,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
若还不收敛,你这孽子早晚死在女人身上!
倘若王景略还活着,你早被拖到街市斩首!
连我也得跟着受牵连!”
苻方破口大骂,两个女婢和外室一众奴仆尽皆俯身跪倒,不敢抬头。
“儿知错,求阿父息怒......”
苻亮哭丧脸,倒想挤出两滴眼泪,可惜眼皮肿胀无泪可流。
苻方咆哮声如雷:
“现在可好!被人掳去殴打一顿,烧了宅子,杀了护卫奴仆,还被扒光扔在西市!
若非市令认出你,及时将你送回,消息传开,你我父子岂不成了全长安的笑话!”
苻方实在气不过,扬手欲打,苻亮吓得抱头求饶。
见他满身淤青,一颗脑袋肿胀如豕,模样实在可怜的份上,才脸色变幻终究没下得去手。
苻亮哭诉道:“此前那座外宅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今日晌午,儿受梁闰邀请,到梁府做客,带回来一个奴婢,之后才出了事......”
苻方怒叱:“把事情原委如实说来,还敢有任何隐瞒,打断你的腿!”
苻亮委委屈屈地把今日经过讲述一遍。
苻方变了脸色:“薛氏剑?你当真确定那是薛氏剑?”
“儿绝不会看错!”
苻亮忙道:“那把剑虽说短小些,可材质做工与陛下赏赐给阿父的无一差别!
正因为那贼奴手持薛氏剑,儿才信了他的鬼话,遭了暗算......”
苻方脸色难看,“难道真是河东薛氏所为?
可我父子与薛氏无怨无仇......
又或是说,那些外宅里的奴婢,有人与薛氏相关?”
“儿不知啊.....”
苻亮也满心后怕,摸摸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只差一点,他这条小命就得彻底断送。
苻方踱步沉思。
河东薛氏极少在长安露面,近来也不曾听说过,有薛氏子弟来到长安。
可薛氏剑技艺天下无双,苻亮应该不会认错。
究竟是什么人,手持薛氏剑引诱苻亮上当?
是想救什么人?还是单纯地想给一点教训?
“阿父,儿突然想起一事!”苻亮惊呼道。
苻方反被吓一跳,叱道:“快说!”
苻亮咽咽唾沫:“今日从梁府带回那奴婢,叫做薛桃娘!听梁闰说,其父是梁后禁麾下主簿,似乎也是士族之后......”
苻方一惊,指着他怒叱:“既知此女来历不明,你为何还敢要?若果真姓薛,只怕与河东薛氏脱不开干系!”
苻亮一缩脖子:“儿见那小婢清丽可人,本想着若是乖巧听话,纳作侍妾也不错......
就算真是薛氏庶女,给我做侍妾也算抬举了她......”
苻方连连深呼吸,一想到好儿子给他平白惹祸,甚至无故树敌,他心里这怒火就噌噌上涨。
苻亮恨恨道:“既然薛氏嫌疑最大,阿父不如上疏陛下,请镇守洛阳的平原公苻晖,派遣司隶校尉赵迁,率兵赶到汾阴薛氏坞堡问罪?
儿怀疑薛氏在长安蓄养死士.....”
不等他说完,苻方怒火烧心实在忍不住,冲上前“啪”一耳光重重打在他脸颊!
苻亮大为惊恐,捂着脸浑身直哆嗦。
“孽子!”苻方冲着他厉声咆哮,唾沫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