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春末,气温逐渐上升。殿内又门窗紧闭,空气沉闷浓稠。
而那人却数年如一日地将浑身上下遮盖的严严实实。除了父亲,或许没人见过他宽大帽檐下的双眼。
此时背着光,他整个人仿佛融进了王座的阴影里。
唯有扶手之上,露出的一截手腕苍白。青色的血管狰狞地突出着,就像手袖里有一条细长的虫子,蛰伏在他的皮肤上。
“尉迟温。”大护法突然开口。
“是,大护法。”少年垂眼应声,将右手放至左肩行礼。
“水族灵珠在云台山顶的三清池内,我已经派尉迟乌赶往三清池。你且带一队暗卫,立刻潜入云台山三清池与尉迟乌汇合,将水族灵珠给我带回来。”大护法坐直身,又缓缓往前倾,嘴角冷冷地向上勾起,“遇到碍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尉迟温恭顺地应声,转身向殿外走去。
“对了,你和你父王好久没见了吧。”
尉迟温闻言,动作一顿。
“等这次顺利取得灵珠回来,你们父子俩聚一聚吧。我的老朋友可是很想念你这个儿子呢。”
“是。”他没回头,走出了大殿。
众人马不停蹄地行了几日,离云台山愈发近了。
随着地势的上升,气温降低了些,空气也不像刚出城时干燥。沿途途径几条小溪,溪水潺潺,清澈见底。
“想必前些天抓鱼的那条河,便是由山脚这些小溪在地势低平的地段短暂交汇形成的。可惜那条河向东南方入海了,否则能灌溉到泽国更多的土地,也能将福泽带给更多百姓。”江少云看着小溪,轻声道。
“咳咳......咳......”
林安立扶着郑淮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给他拍背顺气,“怎么又咳起来了?昨天明明都好多了。我看看。”说着抓起郑淮的手腕,给他把了把脉。
“内息倒是平稳多了,心脉也强健了些......你这自愈能力可以啊!”
郑淮瞥了林安立一眼,抽回手没说话。
“那哥哥是已经好了吗?”林安乐皱着眉毛,认真地问。
“嗯......好了七八成吧。不过按这个速度,再过个两三天也就好了。”林安立歪了歪头。
后面的路会难走许多,时间已近正午,于是四人决定在溪边避过最热的时段。
使唤林安乐跟着江少云去溪边打水后,林安立走到郑淮旁边,看了看他铺在石头上的衣角,施施然地一屁股坐在了郑淮的旁边。
郑淮皱眉侧头,抽了抽衣服没抽动,手上一个运气狠狠一拉把衣服拽回来了。
林安立像个陀螺一样差点被抽得转了个圈,踉跄着站稳。
“喂,伤还没好的人不要那么大火气!对身体不好!”
郑淮拍着衣角,不理他。
林安立又在郑淮旁边坐下。
郑淮侧眼看来,他立刻往一旁挪了半分,快速道:“这次我可没坐到你衣服啊!”
郑淮嘴角往下压了压,没压住,扬起些许笑意。
“话说,你还懂医术?”郑淮看向林安立的手,“我以为武将之子理应自幼习武练剑,未料到还需学行医之术。”
“我出生武门,的确是自幼习武,”林安立一只腿蜷到石头上踩着,用手托着下巴,“从小父亲对我的修炼要求便很严格。至于刀剑,我本来看上了父亲的那柄霜月刃。诶我跟你讲,那把剑超级帅,通体莹白,剑肩上刻有一弯月牙。剑锋削铁如泥,每次父亲练剑时我就坐在旁边看,一招一式下,剑刃划破空气时发出清脆的铮鸣......”
“小时候,我一直闹着让父亲把霜月刃传给我。他总说让我先好好修炼,扎实功夫,待我行冠礼之时,他便将霜月刃作礼物赠与我,教我修习剑术......可惜我未等到他出征归来,他也未等到我长大。”
“抱歉。”郑淮眸中动了动。
林安立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所以呢,我现在没有自己的剑,也不会剑术。但是小爷我赤手空拳,也能称霸四方!”
话音刚落,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郑淮时的场景,尴尬地笑笑,“啊哈哈,当然,是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那次......是个意外。”
“至于医术嘛......我父亲战死那年,我妹妹才两岁。娘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听闻父亲战死,一时悲痛过度,也跟着父亲去了。小鬼算是我一手拉扯大的。”
“家中本就清贫,仆人们也都散了。但好在家中多少还有些积蓄,本来喝些稀粥,省吃俭用也就这么过来了。但是那个小鬼,”林安立朝河边扬了扬下巴,“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为何,自小大病小病不断。家里没钱,请不起大夫,我只能三天两头跑去医馆抓药。后来为了维持生计,我就求着掌柜让我在医馆内打些零工,一来二去,不仅学了些医术,还攒了点钱,盘下一处小店开了个小书肆。”
郑淮犹疑着问:“那你们还有其他亲戚吗?”
“我父亲说,他有个弟弟在长沐做官。所以我带着小鬼去长沐投奔我们的小叔叔嘛。”林安立顿了顿,话音一转,“你呢?”
“什么?”
“关于你呢?你的亲人朋友,你的背景。”林安立看向郑淮,目光清明,颇有些锐利,却又真诚坦荡,“虽同行了这么久,但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你这人,平时看着温温润润,平易近人,其实呢,骨子里清冷疏离,让人看不透。”
郑淮眉间微松,怔怔看向远方,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后,回神,朝着林安立莞尔一笑。
“我啊——,我也有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