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智将于如歆的话又老老实实复述了一遍。
于奉怀听完后沉吟了一会儿,转而又问:“那位让他如此在意的周大夫是何许人也?”
益智低头:“不过是秀水村一介小小村医罢了。”
于奉怀闻言失笑:“不过一介小小村医,竟能让如歆心折至此吗?”他摇摇头,“罢了,我还是亲自去看。”
鸣蝉会意,着人去收点行装,一行人轻装快马往淼阳县衙而去。
秀水村,众人正在商量击鼓替嘉令鸣冤之事。
击鼓升堂以后,他们必须拿出证据来证明此举的合理性,否则上官很有可能因此而对嘉令产生偏见,进而出现不公正裁决的情况。
最主要的是否误治致人死亡这个问题已经由郭大夫解决,他是最先接诊胡香丈夫的人,对于病人的各项情况都比较了解,有他做背书,嘉令并非误治的真实性会得到证实,毕竟在淼阳县,郭大夫的医术卓绝是得到民众肯定的。
“病人到底怎么样,家里人心里还能没数吗?”说话的是王金宝他娘,她虽然精明市侩了些,但在嘉令这事上是尽心竭力的,此刻摇着头道:“也不知道胡香是怎么想的,自己男人没了便非要找个背锅的吗?”
柳湾村,刘家。
宝珠也在问胡香这个问题,瘦小的女孩一双眼睛黑黢黢的,定定盯着自家娘亲:“娘亲明明知道,前些日子经过周大夫的照看爹他已经好了许多,足以证明她的医术是没有问题的,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替她作证呢?”
嘉令被抓的动静闹得很大,周边几个村子都知道了消息,加之刘家众人浩浩荡荡地出去,回家后却个个像老鼠一样缩着,稍有脑子的人都能明白是什么情况,因着他们家是苦主,这些日子衙役都快把刘家的门槛踏平,连秀水村都来了不少次人,请求胡香说明实情,但胡香俱都不为所动,仿佛已经默认了嘉令就是杀人凶手的事实。
但是,真正的凶手,那个回春堂的李大夫,还在逍遥法外呢!
宝珠这样想着,小小的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字字句句都要刺进胡香心底:“娘亲是害怕说了实话被人找麻烦吗?可是无辜的人又有什么过错?父亲这事您大可以上报官衙,说明这是正常因为疾病死亡,为什么又要默许刘家那些人去找周大夫麻烦呢,还是说,您心里还是恨的,但是却不敢找回春堂的麻烦,只能把气撒在周大夫身……”
宝珠的话没有说完,消瘦的脸颊就被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得歪向了一边。
胡香维持着动作,颤抖的手停在空中,半天没有动作。
“你懂什么……”她抖着声音说,往常秀美的脸此刻竟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自你爷爷去世,家中境遇便大不如前……你爹是个没用的,只是上山打个柴竟也能伤了腿……家里穷,就连那胡桂芬也能上门瞧我的笑话了……”她絮絮叨叨地说,“你是个丫头,没什么用,不去跟他们闹,哪来的银钱供我俩嚼用……就是要闹,闹得大些,便有人愿意出钱来赎她的命了……”
宝珠捂着脸,将她的话一字不落收入耳中:“所以……你是故意看着爹他……去死的?”
她的话是疑问句,但是语气却很肯定,她初时就觉得奇怪,明明自家爹爹的好转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为什么胡香会一意孤行将人送去回春堂,恐怕她早就已经有了成算,所以当初在医馆一直拒绝郭大夫对患者的伤口进行有效的处置,但她还是不明白。
“你为什么……”宝珠咽了咽有些干涩的喉咙,“为什么会是周大夫?”
“哈——”胡香短促地笑了一声,看向宝珠的眼神竟带着几分怜悯,“不是她也是别人,只她自己运道不好撞了上来,大家都是女人,凭什么就她能够过得好?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她凭什么能够在外边抛头露面?”
“……”宝珠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这世道,明明女人的处境就艰难,但诸如胡香之流,还要想着为难自己的同类。
她怔怔望了这个令她感到陌生的母亲一会儿,转头扎进了黑夜中。
胡香垂在身畔的手指无意识蜷缩几下,最终还是没有伸出去。
深夜,淼阳县衙门前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轮值的衙役递上去这个消息,不大的县衙内稍顷便灯火通明。
于奉怀令余下仆从都在外候着,只带上清风、鸣蝉以及益智三个小厮,走进了知县后宅待客的花厅。
高知县早早便换好了衣服,在此处等候,见于奉怀进来,便上前拱手:“竟是于大公子深夜到访,高某不知,有失远迎。”
于奉怀微微一笑,还礼回去:“某不在家的日子,多谢高大人照拂。”
高知县微笑着颔首,没有避开,孰料下一刻于奉怀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是一只玉佩,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其上有双龙盘旋争日的雕刻,那枚太阳突出少许,上点红漆,再定睛一看,就发现那处竟不是点上去,而是古玉本身的颜色。
一见此物,高县令立刻跪了下去,额角渗出点点细汗:“请秦王殿下恕罪,下官不知,殿下此番有何指示?”
于奉怀慢慢收起那枚玉佩,脸上依旧带着温润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高大人说的是哪里的话,殿下寄情山水,哪能对在簿官员有什么指示,此番,只为向大人讨一人耳。”
嘉令突然被换到了新的监牢,说是监牢,其实跟度假差不多,饭食点心都有人送,房间外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闲来无事甚至能在里边溜达几圈,除了不能出院门外,和住旅店没有任何不同。
她心里觉得奇怪,私下里偷偷问过送饭的婶子几次,对方每次都是笑而不答,只让她耐心待几天,很快就能恢复自由。
这一日,嘉令靠在树下的躺椅上看书,文字排版让她很不习惯,没看多少便觉得睡意上涌,她打了个哈欠,将书本往脑后一放,便要沉沉睡去,却听见了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嘉令迷蒙着眼一扫,便看见一个身量颀长的青年在不远处的檐下笑望着她。
她打了个激灵,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一骨碌爬起来,打量了一会儿那人,方才有些犹豫地开口:“于……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