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如歆没有应他,焦躁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不知道该怪谁,也许只能怪自己思虑不够缜密,光想着袁仲达会不会为难她,对于嘉令本身就是郎中这一职业的危险性从来没有认知!
他在那焦头烂额,益智跟甘松也不敢打搅他,一来那么多年了,于如歆难得碰见一个上心的女子,再者经过几次接触,嘉令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现下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其实都很希望她能够平安。
屋内陷入沉重的气氛中,半晌,于如歆才下定了决心,一咬银牙:
“走!咱们也去!”
甘松听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还反应不过来,益智却瞬间就刷白了脸色,连声阻止道:
“不行啊公子,偷跑出府可是大忌,若是正房那位知道了,不知道又要借什么由头折磨您!”
甘松听他这么一说也明白过来,立刻跟着益智扑通跪下:
“是啊公子!现在出府就是给那个刁妇递刀子,谁知她之后又会发什么疯?您才刚刚从思过院里出来,老爷根本护不住您!”
于如歆捏紧拳头,缓缓摇了摇头,“我意已决,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更改。”他抬头望向虚空,眼底有晶莹闪过。
“父亲懦弱,护不了自己想护的人,我是决计不能与他一样的。”
他竟还有心思安排接下来的计划。
“益智留在府中,若有人来寻,便推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客,甘松等会儿换了衣服,与我一道出门寻人。”
两个小厮见他意志坚定,知道劝了也无用,便不再劝,按照他的吩咐,着手准备出府事宜。
因着于父懦弱,于老太太一心向佛,整个于府都被张氏牢牢把持,想要出府是一件极难的事。
于如歆藏在日常采买用的板车上,被各色菜蔬、鱼肉盖住全身,土腥味、鱼腥味还有肉食的血气萦绕鼻尖,听着甘松用银钱打点外边的动静,并同看守的婆子说了一箩筐好话后才被放行。
出府后不久,两人找个隐蔽巷子摘掉身上的菜叶,旋即一道往鲁峰的铺子赶去。
……
鲁峰召集来的各色人等已经在街口集合完毕,他为人豪爽又正直,虽然言语不畅,但也在道上结识了一帮好汉,眼下一说要上山寻他妹子,众人莫有不应。
于如歆和甘松混在人堆里跟着众人一起出发。
秀水村众人也早就在村口等着,嘉令那日问过村里的阿婆,老人眼见嘉令进山几天还不曾归家,立时就把事情告诉了里正,里正赶忙知会全村,陈父这些日子忙着做轮椅,嘉令不曾知会他要去采药的事,知道这事当下就往庆来镇去寻鲁峰,便是宝珠没有前去报信,鲁峰也会得知消息的。
此时天色已晚,乌泱泱一群青壮举着火把在隐虎山山麓聚集,阵势之大,普通野兽避之唯恐不及,于如歆抹黑了脸混在人群里,看着眼前这一群因为嘉令而聚集起来的人,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
待到秀水村里正一声令下,星星点点的火光便开始移动,向着诡谲莫测的大山进发。
……
那是一只极美丽的野兽。
《骈雅·释兽》曾言:山君,虎也。
叶廷的《海录碎事·鸟兽草本》中把它叫做白额侯。
但是,嘉令想,怎样的溢美之词都不足以形容她身前的这只虎。
前世她去过所谓的野生动物园几次,大抵是过惯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即使被冠以野生的名头,那些虎看上去始终是懒洋洋的模样,骨子里始终带着人工喂养后的温驯。
但这一只,是完全不一样的。
仅仅是被祂的目光锁定,嘉令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被冻僵的青蛙。
她眼睁睁看着那只斑斓的野兽松开嘴里叼着的猎物,雪白的獠牙在猩红的口间若隐若现,慢慢向自己走来,生不出任何逃跑的心思。
这便是刻在血脉里的绝对压制了。
嘉令几乎是贪婪地注视着这头威武的凶兽,这或许将是她从异世穿越而来的最后一眼,她想多记录这上天的造物几分。
下一霎,硕大的斑斓虎头凑到她脸上用力蹭了蹭,细密的虎毛像钢针,刺得嘉令头脑发昏。
嘉令:????
她被这只大猫松松叼住衣领,像是对待一只十分弱小的幼崽一般,轻轻松松就带着她跃上了原本要费半天劲才能攀下来的岩壁。
大猫将她松开后打了个喷嚏,像是在同嘉令打招呼一般。
嘉令愣愣地看着祂又折回去叼那只打回来的猎物,“砰”的一声,像是麂子一般,嘴里生着两颗尖牙的动物被扔在了她身前,扑了嘉令一脸的尘灰。
那只大猫走到猎物面前,将它往嘉令的方向推,见嘉令依然愣着不动,无奈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声,随即认命地走到麂子前,用力撕开了它的腹腔。
嘉令像只呆鹅一样看着被送到她面前,还在冒着热气的新鲜肝脏,再一看已经吃得不亦乐乎的大猫,实在下不去口,转而去包袱里掏还剩一些干硬饼子的饭盒。
大猫余光瞟着嘉令的动作,看见她从饭盒里掏出饼子时凑过来闻了闻,随即打了个喷嚏不甚感兴趣地走开。
嘉令皱着脸把干粮吞完,这才开始整理思绪,她不知道这只虎为什么要救她,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下山,她留给胡香的药没剩多少,在感染那般严重的情况下,大蒜素能够勉强维持病情不恶化就已经是奇迹……
她胡思乱想了许多,那边大猫已经饱餐一顿,开始清理身上的毛发,嘉令的目光跟随祂的动作无意识追随,听见祂吃痛的低“嗷”声才回过神来。
她定定看了一会儿,想着这只大猫对自己从来没有表露过凶意,这才抖着手去扒拉祂后腿上的毛发。
一根发黑的木刺,正深深陷在祂后腿上的嫩肉中,甫一动作便会流出红红白白的血水,大抵是疼得狠了,后腿甚至会无意识地抽搐几下。
难怪之前祂带嘉令上来时动作间会有明显的迟钝滞涩感。
大猫温顺地任嘉令看完,转而又开始舔舐伤处周围流出的血水。
嘉令听着祂吃痛的低叫,咬着手指纠结了半天,这才从包裹里翻出来备着的酒精和药粉。
随后,她又把那只金属饭盒塞到大猫嘴里,口中念念有词:
“我可是要救你,你可别不识好歹咬我哦……”
大猫仿佛能够明白嘉令的意思,顺从地含住了饭盒,嘉令心下一定,随即寻到病处,下手又准又快,不过须臾,便将那根困扰祂的木刺拔了出来。
还是一样的步骤,不过这次的对象变成了野兽,嘉令将最后一圈绷带缠上,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大猫像是感激她的辛苦,凑过脸来跟她贴贴。
嘉令轻轻捧住祂的脑袋,感受着那沉甸甸的触感,看着那双美丽的金棕色瞳孔,温声道:
“好了山君,请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