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陈大发十指并拢,拼在一起的两只手像个鸟窝似的捧起湖水,滴水不漏。
如果鲁春秋看到他手捧水而不漏,指不定会找出某本书来对照,说这双手好,不漏财。
他鼻翼抽动几下,试图闻出湖水的味道,不一会便把手中的水扬了出去,显然他失败了。
但陈大发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总感觉这飞来湖有某种气息和萧李素宝身上的有些相似,只是两者都极其难以察觉。
气息和味道是两样事物,味道能用鼻子闻出来,而气息却要凭着非常敏锐的直觉来发现。
起码公牛哀是没有这份直觉的。
妖荒所在方位处于天极大陆东北部,六点山恰好坐落在妖荒北边。
六点山山脚处有一片红红绿绿的树林,其中有一处空地,用竹子作为院墙,围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
院门简陋单薄,横额挂着一块木板,刻着“知竹常乐”四字。
院里有一幢木制双层小阁楼,样式与做工都很粗糙,但相比于虎须村的那几间茅草屋已经算是精致许多。
小阁楼前公牛哀高大壮实的身躯微微躬着,旁边坐着一位中年人。
中年人身穿黑色葛布衣裳,腰间佩黑玉,玉质明显比公牛哀的更为通透;他嘴边留有六根胡须,左右各三根,眼盯书册不时用手捻着。
鲁春秋小心地翻着一本发黄的册子,动作谨慎又轻柔,看完一页之后,习惯性舔舔手指,准备翻下一页,又停住。
公牛哀见状,笑呵呵的弯腰跨步,伸出右臂,递到鲁春秋身边;鲁春秋便在公牛哀手臂上的葛布擦干净手指,继续翻下一页。
他保持着笑容,并不介意口水蹭在衣袖,对于鲁春秋此种做派,他三百年前就已经习惯,此刻像个书童,只是略显高大了点。
鲁春秋总是喜欢模仿天极城的人,学人家做饭炒菜,读书练字,甚至有时还早起晨读、闻鸡起舞,可更多时候还没读上几句,便又回到小阁楼睡回笼觉去了。
一睡就是大半天。
而公牛哀却总会夸上一句:“大哥身上的雅骨,肯定比天极城的读书人多那么一两根。”
坐在石板桌前的鲁春秋看完了小册子,开口说道:“我早跟你说过,去村里宣月令,不要带上你那破锣。”
公牛哀尴尬地把挂在腰间的破锣塞到了后腰,挠头“嘿嘿”两声。
“你把人家当猴耍,反被耍了一回。”鲁春秋所说的人家,当然指的是陈大发。
公牛哀不以为意,他才是妖荒的本地人,还怕那个外来的干瘦小子?
其实,鲁春秋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无非是认为做人要低调一些,时常对公牛哀耳提面命。为的是将来去到天极城,不至于被称作不开化的乡下人。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都是从书本上看到,可惜他的书不多。
好书难得,读好书更难得。
能从书上领悟一二,受用无穷;此外书中有“礼”,知书才能达礼。若懂的“礼”多了,哪怕出了点小差错,别人也不计较,书上可说了礼多人不怪。
鲁春秋唠唠叨叨,也不知公牛哀是否听了进去。
石板桌上放着一个碗口粗的竹筒,被盘的通红,显然包浆已久,竹筒有半尺高。还有一本书,书的材质比刚刚看的那本小黄册子更为厚实细腻,只是没有翻开。
鲁春秋捻着胡子说道:“二弟,你也是附近有头有脸的人了,要注意卫生,别老是蹲在地上抠脚,还有啊,赶紧去把脚洗一下,味儿太冲了。”
才蹲下的公牛哀懒散地站了起来,嘟囔道:“大哥,瞧你说的,要没头没脸的话咋吃饭啊?”,说完还抠了抠捆了黑边的指甲,甚至搁到嘴里啃了一下。
鲁春秋斜了一眼公牛哀,不说话。公牛哀赶紧说一句:“大哥江湖再见,我洗脚去了。”
看着公牛哀一溜烟跑掉以后,鲁春秋摇摇头,哈哈一笑:“二弟进步不少,竟还知道江湖再见四字。”
读书品茗,二者不可少其一。鲁春秋抬手,一套黄泥巴烧制的茶具从小阁楼的二楼窗户飞出,缓慢落在石板桌上。
茶壶做工粗糙,壶面还能看见制胚时留下的指印,底部不见题款,只画六根横线,左右各三根,与他嘴边胡须一个造型;且壶身中间大,壶口小。
这是他秋季烧制的,按照阁楼书架上的那本残缺的书籍所载,仲冬之月使用的器皿就该如此造型。当时鼓捣这茶壶,按着书上各种规矩条框,好歹捏了出来,只嫌忒麻烦。
“礼”约束人,也约束物。
鲁春秋抿了一口黄乎乎的茶水,翻开竹筒旁边那本书。
书页中显现一幅画面:飞来湖,湖边有一棵桃树,树底下有个翻着死鱼眼的干瘦少年。竹筒里传出湖水轻微撞击岸边石头的声音,还有风声。
陈大发的来历,鲁春秋一点不关心。
妖荒这块地方,出现什么人或者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比如那年从飞来湖底冲天而起的峰尖,又向天极大陆的东边飞去,当他时就坐在桃树下啃着桃子,一脸平静,反正这一切与他无关。
只是峰尖炸起的水花淋湿他衣服时,骂了一句娘。
触天峰的峰尖三百年前掉落在妖荒,然后又飞走了。
鲁春秋有时夜里失眠的时候,总会站在窗前强行慨叹这峰尖长着猴子屁股,坐不住;睡在院子里的公牛哀总会及时打断他:“大哥,很晚了,睡吧。”;他看着天空,心想着妖荒要是再继续被封禁,估计得换一个名字咯。
虽名为妖荒,可这三百年来快名不副实了,妖荒不是妖多,而是妖少。
天真道人的天真法阵将妖荒的阴阳搅乱,压制此地一切想要化为人形的事物。
鲁春秋食指沾着口水把书翻到下一页,不再关注翻着死鱼眼的少年。舔手指翻书是他从有限的书籍中了解到的。彼时一看到,大声称好,认为此动作高雅且实用,为何不学?
知书能否达礼倒在其次,最重要是学以致用。
从此他的食指比其他手指更干净。
他甚至知道该行为被天极城的读书人唾弃与鄙夷,却不予理会,只是常提醒自己要记得便后洗手即可。
公牛哀离开鲁春秋的竹园后,扭着圆滚而结实的屁股去干活了;刚才还在腰间的黑玉和破锣,不知何时已被放置在小阁楼一层的西边房内。
他谨记着鲁春秋所教导的,仲冬之季蚯蚓结,麋角解,水泉动。
公牛哀拿着木制锄头把地底下的蚯蚓挖出,打好结后再埋回去。
他手指粗糙且肥大,但动作细腻,不慌不忙,给蚯蚓打结的手法干脆利落,绝不弄断与伤到。
鲁春秋也因此常夸公牛哀干活是一把好手、人不可貌相。
萧李素宝提着两个木桶,身后跟着雪衣,她俩去飞来湖打水。
陈大发看着萧李素宝和雪衣一人一个水桶,各自打了半桶水,然后返回虎须村,也跟着回去,一直缀在她俩后面;他不习惯把后背留给别人,毕竟后面可不长眼睛。
本来公牛哀也安排他干活,比如打水之类的,陈大发不搭理他。
公牛哀也就此作罢。
雪衣突然停住,回头对陈大发说:“喂,死鱼眼,过来帮忙!”,说完擦擦额头的汗。
“叫我全名。”陈大发翻着死鱼眼,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好的,大发。”雪衣很认真地回答。
陈大发不想计较雪衣对她的称呼,直接说道:“你没洗脸,眼角有......”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哇的一声,看着雪衣立马朝水桶里瞅了一眼。
“我骗你的。”陈大发说。
雪衣哼了一声,提起木桶便走了。
萧李素宝看到雪衣气呼呼的走了,仿佛想起什么事,赶紧捧起木桶里的水,洗了一下脸。
没洗脸的是她。
三个人回到虎须村,把水倒进不远处即将干涸的小溪里。
因为妖荒的阴阳被天真道人布下的法阵搅乱,因此在冬季本该溪面结冰,冰下溪水缓流。
现如今却没有了这些自然变化,她们只能按照鲁春秋的指导进行人力维持。
终究人力有限,维持的并不好。
对此,鲁春秋也不强求,能做多少做多少,归根结底妖荒与外界隔绝,必须做点什么才行,或按照书上说的做,总不会错。他也怕自己慢慢失去人性。
这不是他想要的。
只不过这些体力活他是不干的。
雪衣和萧李素宝把猪小白编好的麻绳,对折后拧成一股更粗的,再把麻绳抻直固定好,过一段时间后便不会自行缠绕。
麻绳给周周使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