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伦走下楼,就见刚刚的两排队伍在府中的大门外沿着台阶站立着,维恩站在车前,身上的军装在阳光下闪着皮革的流彩,正低头看着手上的军徽,眸中尽是阴沉。见他走来,两队士兵纷纷抬了抬手中的枪,垂眸看着赛伦从身前走过,维恩抬起头,手掌微微收紧。
“难得见你这身打扮,赛伦少爷。”维恩垂下眸,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在赛伦冷漠的注视下,微笑着淡淡道。“确实是一副少年英杰的模样。”
“想必首相会很满意的。”他的语气似是在审判,眼神幽深而冷凝。这一反常态的语气和态度,让赛伦从疑虑中渐渐平静下来,偏过头不再看他,径直走向后座。维恩见他坐进车里,阖眸松开胸前的徽章,再次抬头看看天上的一抹日光,转身坐入前排的位置。
这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还能拥有选择。
一小时后,当车开到熟悉的建筑时,坐在后座的赛伦将手扶在车门上,看着车辆缓缓驶入军营的大门,猛然转向坐在副驾驶座的维恩,却见他的脸上一片平静,眼眸直直盯着车前的方向,淡薄地像是视死如归。
到底是怎么回事?赛伦沉着眸,手握成拳,轻轻闭上眼睛。
车绕过两栋灰色的矮墙,开进一个石板制成的门前停了下来,入口处已经挤满了人,里面是一个巨大的黑白色的圆形围场,场上建有近三十架炮台,枪支和火药整齐的排放在一个个架子上,围在人群中间黑色的场地里,赛伦发现父亲正坐在红色布台的席位上,对着眼前的众人微微点头。
“这里是各级机关聚集调遣的场地。”维恩走下车,替赛伦拉开车门,眼神沉静地看向他目光的位置。“所有的重要军情,都会在这里宣布。”
“特别是有关军衔的授予或剥夺。”他的声音很轻,甚至连语调都听不见。赛伦走下车,就见父亲从人群中站起身来,目光紧紧盯着他们,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维恩带着一个与首相长相极为相似的男孩走上前来,模样甚是面生。
难道这就是首相的儿子吗?众人面面相蹙着,沉默着不敢言语。
“各位。”见赛伦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赛卡点点头,眸光冷冷盯着维恩,见他垂着眸,微微松手退到圈外的位置上,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高声道。“可还记得那一年前的军令?”
“那时我曾下令,只要有人愿与某位少年一战且获得胜利,我便封他为将。”赛卡的笑容带着自豪与霸道,丝毫没有理会众将脸上的无奈与不甘,抬手示意赛伦站到自己身前,让他转身面向众人。“而那位少年,就是我的儿子,赛伦.卡西利亚斯。”
“只是那时他还比较腼腆。”赛伦站立着身子,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血眸冷然得已是一片麻木,耳中只听见父亲带着笑意的解释。“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可能正是因此,才下手不知轻重。”赛卡无奈的轻叹着,对着儿子的头顶重重地一拍,砸得赛伦身形轻轻的晃了晃,不禁咬紧了牙关。“导致了这么多无辜的伤亡。”
“此计原是出于中将之手,本该是好意想要我儿在军中切磋互进。”当赛卡提到他时,维恩已经握着拳朝前走了一步。想必在他来到之前,首相已经将当时他们的计划全盘告知了众人,也许还有录音和文件。
“却不想是这样令人痛心的结果。”
“所以,作为惩罚,也为了让之前的军令能落下一个句号。”赛卡扬起手,将手指向站在前排的维恩,血色的眼眸带着一丝决绝的阴狠,将赛伦朝前一推。
“我下令,今日就让中将与我儿进行一番比试。包括但不限于要其性命。”
“若是他能赢,我便让我儿以性命相抵。”当赛卡吐出这几个字时,赛伦和维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微愣着互相看了一眼。赛卡见此,冷笑两声继续道。“若是他输,便撤去中将之职。”
“由我儿接替。”
“这怎么可以?”
就在首相正式下令时,人群中猛然传出一声高呼,众人从惊异中回过神,视线纷纷投向已经走上前去的男人。赛卡沉着眸,看着那人逐步靠近,声线顿时冷了下来。
“依森少将。”
维恩抬起头,见依森正朝他这边走来,扬出一只手拦在他的身前,冷眼盯着站在黑色圈中的那对父子。首相见此,眸中显现一道寒光。“你是有什么异议吗?”
“还是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听着父亲语中的胁迫,赛伦凝视着维恩已然恢复平静的表情,微微松开握拳的手。“不妨说来听听。”
“岂敢。”见首相略有些恼怒的表情,依森轻笑着摇摇头,放下手将维恩护在身后,背对众人高声道。“首相高见,非属下所能匹及。”
“只是心存疑虑。”正当赛卡以为他是要找台阶下时,依森却猛然提高了声线,低头看了看身后的维恩,向左一步让他重新站到众人的眼前。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想不到他竟会这般袒护自己。维恩转过头,斜眼看看首相愈加阴沉的脸色,血眸中凝聚着浓浓的杀机。依森抬起手,在人群中高高举起,声音雄浑有力。“父债子还,子过父偿。”
“既是贵公子所引起的祸端。”依森的目光直盯着赛伦,却见他的血眸中冷然而平静,好似没有邪恶的杀意,倒像是个听话的机器一般,听之任之。“就算年少轻狂,却也是首相身为人父的过失。”
“要说全是中将大人的责任,未免太过偏私。”
这些话可谓是大逆不道。在场所有的将士逐渐屏住了呼吸,感受着身前已然建起的僵局。听他此言,赛伦的瞳孔微微一睁,视线逐渐从二人的身上移开,抬眸看向身旁的父亲。赛卡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阴沉的眼眸杀气泠然,袖下的拳头握得几乎爆出青筋。依森厉声直言道,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愿。“况且,军中也因此有了众多不解的冤魂。”
“就不必再徒增伤亡了吧。”
“好!”正在他还想要说下去时,赛卡突然哈哈的冷笑起来,抬起双手用力的鼓掌,掌声响彻整个会场,回荡在众人耳中。“好个不必!”
“若照你所说。”赛卡的语气如同恶鬼的低吟,透出一阵阴森。“那便是不了了之了?”
“若非众将对此事颇有心结,我也不会在此时召开会议。”首相收起笑容,猛然一掌砸在身前的桌台上,随即发出一声断裂的巨响,红色的台面往下陷了几分。“更不会让我儿前来。”
“正如依森少将所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首相的怒火几乎已经蔓延开来,仿佛已是狂暴的状态。众将瑟缩着,身形微微的颤抖,只想早早结束这身陷地狱般的恐惧。“既是人命,难道不该血债血偿吗?”
“究竟要如何解决?”正当维恩转头看看身后噤如寒蝉的队伍时,猛然感觉一道阴冷的视线正往自己投来,抬眸便对上了首相充满杀机的目光,看他再次将手指向自己。
“身为我的参谋。”
见父亲一脸恨不得将维恩就地正法的表情,赛伦沉着眸,眼神在二人的身上扫过,心中微微生起一丝不忍,听他冷冷道。“那就请中将大人。”
“自己给众将一个答复吧。”
这是在让他主动认命吗?维恩垂下眸,感受着众人再次向自己聚集的目光,看戏的,得意的,还有略显同情的。话已至此,依森也不便再说什么,正为难时,却见维恩径直抬步向前走去,直至走到他与首相的交界处,宛如一把利剑。
看来要是不损失些什么,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维恩站定身形,在众人的目光中低下头,面向台上的父子深深鞠了一躬。“是。”
“正如首相所言。”维恩倾身垂着眸,将表情藏在阴影里,声线带着一丝怯懦,在众人听来似有几分可怜。“这本就是属下主动献出的计策。”
“原意是为保赛伦少爷能够尽快适应军队的环境,由此提高声望。”维恩的语调逐渐迟疑,仿佛是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赛伦听着他委屈的语气,眼神微微沉下。“不想却造成了杀戮。”
“虽不是我一人之过,却也因我而起。”当维恩说出这句时,会场里渐渐传出了叹息声,赛卡沉着脸,手指落在腰间的枪上,听他低声道。“我愿担此责。”
“只是,首相明知我战力不济。”维恩抬起头,藏青的眼眸直直看向站在前方的赛伦,苦笑着摇摇头。“如何能与其一战?”
“若不想再添伤亡,那就只看输赢。”这是在对自己刚刚的话作出回应。依森握着拳,盯着维恩渐渐直立起的身形,感受着他的隐忍。“既如此。”
“我认输便罢。”
“按照方才的约定。”在一片的唏嘘声中,维恩咬着牙,从披风中高高扬起手,五指对向高空,眼中闪现着决绝的寒芒,眼里似有泪光,像是宣誓一般高声道。“从即刻起,我将退去中将之位。”
“转交到赛伦少爷手中。”
“同时为了能够让首相放心。”从来没见过有谁如此卑微,更别说本身还是个贵族。见一个少年被逼到如此地步,众人纷纷摇着头,心疼地微微叹息。赛卡冷笑着,拍拍赛伦的肩膀让他朝前走去,听维恩缓缓道。“属下愿担起参谋的职责,为少爷保驾护航。”
这是在向自己示好吗?赛伦抬起头,在父亲的示意下抬步向前,血眸中泛起一阵涟漪,隐隐透出几分审视,视线落在维恩的身上。见他走到自己身前,维恩移开目光,伸手解下别在胸前的军徽,放在手心里双手递到赛伦眼前,再次倾下身子。“若少爷不弃。”
“属下愿辅佐少爷担当此任。”赛伦盯着那个银色的徽章,上面刻着的雄鹰的眼睛微微凸起,两边还有金边镶嵌的麦穗。他缓缓抬头,对上维恩藏青色的眼睛,一言不发。片刻后,抬手将徽章握在手中,微微用力。
原来,这个小小的东西,便是权力的象征吗?
又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