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员回来说,大王庄的鬼子吃了亏,不敢去饮马镇拉给养了,叫皇协军送。那皇协军也加强戒备,几十个人,架着机关枪,押两三套骡车,大马拉小车,煞有介事。其他据点也改了章程,原先两三天拉一车,改十天拉三车,十多二十人押送。过些日子见没事,机关枪也不架了。各据点也都懈怠了,改七八个人押一两辆车了。鬼子判断,上次袭击大王庄给养队,系流窜武装所为。鬼子验了创口,发现大多是三八大盖和汉阳造打的,唯有小岛下士脸上的创口,不知道是被何种武器近距离所伤。本地抵抗力量武器落后,大多是土炮、鸟铳、单打一、大刀、红缨枪,就算有快枪,也就几条,像这么几十条快枪一起放,枪子儿如风一般刮来的队伍,没有。所以判断是流窜武装所为。既然是流窜武装,打完就走了,不一定还回来。极有可能是国军的溃兵,饿极了,抢口吃的,得手后不会逗留,奔西、奔南,忙不迭地逃窜了,急着去寻找他们的主力。如此,鬼子警惕了数日,就又懈怠了。华北治安模范县,不能因为过一次溃兵就不模范了呀。
夏侯清明们瞅准时机,又干了一家伙。
跟上次如出一辙,只是这回打的是沙河口往朱贵庄据点送给养的骡车。打死六个鬼子,劫下两辆车。
这回比上回打得还有准头些,没打着两个车把式,把他俩带走了,逼迫他俩参加队伍,不从不中,谁叫恁狗日的当汉奸替鬼子干活儿来着?有一个还磕头作揖不愿跟队伍走,哭哭啼啼说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八个月儿子,非要回去,一顿枪托子砸下去就再不敢吭声了,他娘的都亡国奴了还啥老母幼子的,一点觉悟都没有,对这号孬种,可不敢客气!
骡子、驴也都完好无损。
只是这次伤着个自己人。不是被鬼子打着的,是被自己人打着的。清明计算的埋伏点,两个点,互为犄角,角度没算精确,稍微正了一点,本来要避开双方迎面打枪的,得错开一个角度,才不能自己打到自己,却又不可错得太开,错太开火力覆盖不全目标,两排枪打过去,万一漏下一两个鬼子没打着,那鬼子隐蔽还击起来,形成胶着,就麻烦了,咱单兵战斗素质远不如鬼子,肯定吃亏。这个角度一定要算妥,稍微正一点,就打着自己人了不是?好在伤得不重,子弹从肩胛洞穿过,没伤着骨头。疼得那小子呼天抢地叫唤。宋大鹏上去踢狗日的两脚,骂,恁娘的有那么疼吗!大老爷们这么不经疼!那关公关二爷刮骨疗伤都没吭一声,恁狗日的瞎鸡巴叫唤啥,扰乱军心!
诸葛相爷来瞧了伤,给敷了药膏,说,贯穿伤,不碍事,养几天就中。狗日的才不叫唤了。
打埋伏,打偷袭,一定要迅雷不及掩耳,不能给鬼子一点喘息之机,两排枪必须把鬼子全打倒。清明总结了游击战的战法,所谓游击战,就是打冷枪,不等敌人反应过来,就把敌人消灭了,不叫他有还手的机会。
胆子愈发大了。趁鬼子来不及调整部署,接连又打了牛家集、梨树沟两个给养队,打死十二个鬼子,其中还有个背短枪的军曹,缴获十一条长枪,一支王八盒子,枪弹若干。还拔掉一个汉奸保甲户,打死五个护院的家丁,缴获三条快枪,家里钱粮洗劫一空。
每打一处,竟然留下一张条幅,上面是夏侯总指挥亲笔所书,狂草字体,遒劲有力:杀敌者豫中人民忠义救国军第一游击纵队也!贴于鬼子赤裸裸的尸体上。
县城里的鬼子宪兵队队长叫鸠山一郎,鼻子下留一撮人丹胡子,戴一副金边眼镜。鬼子宪兵从死鬼子尸体上揭下夏侯清明写的条幅,呈于鸠山队长桌上,鸠山看了,面无表情,良久,说:“书法的,大大的好。”
这鸠山一郎鬼子队长,原本也是一位教书先生,酷爱书法,在学堂教书之余,自己还办着一家私塾,召集左邻右舍的孩子们,专门教习书法,教孩子们临摹中国的《四书》《五经》、《东莱博议》、《古文观止》。日本书法与中国书法一脉相承,也是书写汉字,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无不相同,书法款式、纵横、题跋、篆章等等要素,基本雷同。这若论起来,那鸠山一郎与夏侯清明既是同行,又是同好。眼下却是不折不扣不共戴天的死敌。
游击纵队这么一闹腾,鬼子就真受不了了,就拿维持会是问。鸠山一郎叫马保福去训话,说你维持会什么的干活,你就是维持治安的干活,现在县境内治安情况如此恶劣,游击纵队如此猖獗,你得承担责任,你手里没有武装,不要你去攻击游击队,但你必须摸清情况,提供情报,告诉我游击队的行踪,你的,明白?
那马保福一一应承,诺诺退下。回到家就叫来管家马富禄,嘀嘀咕咕一番。那马富禄就叫上两个彪悍家丁,背着匣枪,带着礼数,套一辆大车,连夜奔二里沟去。在二里沟佃户家歇脚,着人暗暗打探。三五几日,就探得了游击纵队的一处临时驻扎地。马富禄趁着夜黑风高,三更奔到五更,就踅摸过去了。
托人传话,说国防部马参议有书信要传与夏侯总指挥。
清明一听,国防部?马参议?不就是马彪吗?嗨呀,咱打这几场小仗,杀掉二十来个鬼子,咋还惊动国防部了哩?快快有请!快快有请呀!
请进来一个马富禄。
马富禄捎来马福爷的口信,就一句话:兔子不吃窝边草。
马富禄还捎来马福爷的礼数,两把德国造盒子炮并一百发子弹,说马福爷景仰夏侯总指挥的英勇,特赠此物,以示敬意。
送走马富禄,夏侯清明连夜率队伍奔邻县去了。从此第一游击纵队就不在本县界内打鬼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