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和畅,轮声悠扬。
史连翩平平躺在马车的草堆上,难得一时悠闲。
白打听应该是个很细心的人,体贴的将车上换过一遍,改堆干草,可比之前湿漉漉的舒服太多了。
舒适惬意之下,目光不由平平向前望去。恍惚之间,隐约看到那服草车前行的细马尾侧,印了两个字做标记。车马颠簸,她离着又远,只觉为首的那个,只觉好像个“三”。
快到史公邸时,天脚的夕阳已然昏黄。大片的晚霞红透天际,将大半个天空映衬的仿佛新织的锦缎一样。
虽然天已向晚,史家大门之前,却人山人海,车马无算,围堵的水泄不通。好事的闲汉顽童,索性扒上了屋顶墙头。翘着头踮着脚,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我要上这棵树。”
她在马车的草堆上,忽然开声。指着街东一株树干虬结,枝叶两秃的老枣树道。
白打听一愣,回头道:“你不是腿脚不便。”
“你托我上去不就得了。
“男女授受不亲。”
“又无授,又无受,我只是让你托我上去而已。”她心中主意打定,索性开始胡搅蛮缠。
白打听无奈。不得已,只好站在车上,避开她的腿,抱着腰,堪堪弄将上去。随后他展开手脚,纵身攀援,颇为灵活的避开枣枝小刺,爬上了并甚高的树干老桠部位。
史连翩瞥了他一眼,旋即不复理会,转头向着外面望去。
只见熙攘的人群中心,有使者公服乘辂,大备仪仗,正立于自家门前。远处的桌子上朱锦铺陈,雁贽犹在,却又堆积了不胜数的玄纁、玉璋,钱币。
牛车久徘,乘马騑騑,满满的威严热闹气派。
至于史家,则多少有些寥落。因螟蛉子还没有来,只得让属于外姻的从舅孙承宗身着公服,被赞礼者引着,孤伶伶立于东阶,谦恭再拜。
按礼:接下来使者一行,该由典谒者接引,持节者前导,入门至阖,一步步及于内寝阶前。
但他们并没有动,唯独持节者的位置从北偏东的位置挪到了东偏南。
然后唱喏声起,仙乐飘闻。有丽人身穿了礼衣左右相进,从史家中引出一名盛装女子来……
她纤娜缓步,行动皆由行帷障罩。长裙曳地,她的丫鬟执墨,于其后小心提携着裙摆。先至门南,然后转北,最后面朝向使者,盈盈站立而定。
使者默默看着她来至,又耐心等到其它人全都就位,然后这才唱道:“天子有制。”
随即,有人高呼道:“再拜。”
马上,又有人传声:“再拜。”
于是——女子方才谦伏其身,再拜叩首。
也就在此时,使者终于开始宣读制书。
枣树老桠上,白打听看的满脸疑惑,扭头向史连翩道:“你不是跑了么?”
史连翩轻轻倚靠在树干上,晾着腿,声音缓缓悠悠:“又没什么人见过我,换个替代也无谁知道。冒婚顶替,胆大包天,倒也难为了她。”
白打听神色一愣,旋即道:“若如此,你舅的胆子着实不小。”
史连翩微笑。
“偷梁换柱,胆子的确挺大。一日之内,六聘齐至,才更是肆意妄为。”
白打听呵呵一笑,漫不经意的解释说:“去年三月,忱王冠礼成人,再有五十七天,年齿将至二十一岁,未婚不吉。不得已,只好屈一下新娘子咯!”
“既有五十余日,也不必一朝而至。”
“要看日书的嘛!适合婚娶的“平”日,只有往后数第七天,还有第五十七天当天……那时,忱王都二十一了。
史连翩闻言,良久不语。苍白的面上神色不定,直到末了,方长叹了口气,语气幽幽的说:“原来如此,还挺考究……”
……
二人说话的功夫,门前已读罢了册妃文。
接下来,只需新妃恭身再拜,老妪上前接旨,然后就可礼成。
一时间,场上所有目光全都投向那跪着的新妃。
她恭身伏地,身遭皆由行帷环绕,隐约约只能看到一个朦胧剪影。不知因为激动还是什么,瘦弱的手臂轻颤,纤细的手指正死命攥紧青石板边缘一株曾经霜雪凋零的枯黄杂草。
接着,她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样,蓦地开口大叫:“天使!大老爷!还请救救史娘子!”
众人闻言,全都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什么。然后就见行帷之上寒光闪动,传来了刺啦裂帛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