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杀进城,城内肯定很乱,傻子的担心很快便从老爹要杀他,转移到叛军杀人上了。傻子抬头看向孔有德,发现这张紫棠色的国字脸冷峻僵硬,杀气隐隐,十分阴沉可怕,刚才惊魂落魄时竟没注意到。傻子从来没见过孔有德如此杀气腾腾的一面,与他之前认识的那个豪爽开朗,笑容灿烂的大哥哥截然不同。
傻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哭着哀求道:“孔哥哥,不要杀我爹爹,也不要杀我的各位叔叔伯伯,还有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好不好?”
孔有德已经造反,造反意味着什么?要么被人杀,要么杀别人,像张可大那样的阴毒小人就特别该杀!登州城里还有很多歧视他们这些大老粗的仕绅官吏也该杀!那些素日里喜欢欺负辽东兵的浙江兵和山东兵也该杀!孙元化因调兵出城剿灭叛军,本也该杀,念他对自己有恩,才特意放他一马而已。
傻子就是傻子,哪里懂造反的道理,还以为是在过家家呢!傻子幼稚,孔有德可不幼稚,怎么可能答应傻子如此天真可笑的哀求?
可不知何故,听着傻子的哭泣和哀求,看着他脑袋上的血迹和伤口,孔有德就是不忍心对傻子说出拒绝的话来,也许是他的内心比他的冷峻脸庞更鲜活,更柔软;也许是他还没意识到,他跟傻子的兄弟情意还挺真,还挺深。
见傻子醒转,神志清醒,脑袋上流血渐止,孔有德脚步已经停了下来。此刻孔有德怀里抱着傻子,身子僵在那里,脑子也僵在那里。
也不知是为了满足傻儿子心愿,还是为了保护登州城百姓,孙元化开口说道:“瑞图(孔有德字),听老夫一句劝,多积德,少杀戮,于你没坏处。”
见孔有德并未出言拒绝,傻子就挣扎着从孔有德怀里落到地上。傻子顾不得脑袋还在流血,拉着孔有德的大手就往巡抚衙门大门跑去。孔有德的左手被傻子拉着,始终没忍心甩开傻子的右手,也没忍心说出拒绝傻子的话来。
孔有德留下几个士兵看守孙元化,其余士兵随着傻子和孔有德很快就出了巡抚衙门。
傻子并非真呆真傻,登州城被攻破前,他其实就大致明白城内外形势。只不过他是个傻子,没人会跟他说正事,也没人听他说正事,只把他当个孩子打发,或让他自己玩自己的,一向如此,大家都习以为常。
傻子预料不到登州城会被攻破,但是他知道登州城一旦被攻破,城里就会生灵涂炭。所以,当傻子发觉自己安全后,就着急起其它人的安全来,于是就苦苦哀求孔有德,见孔有德没拒绝,当然第一时间就拉着孔有德去救人。狐假虎威,有孔有德这个叛军副督元帅在,谁敢阻止他救人?
傻子急急忙忙往外跑,火急火燎去救人,孔有德随手扯下傻子一块衣襟,将傻子脑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潦草地包扎了一下,让傻子自己用手按压着。傻子满心赶着去救他的叔叔伯伯,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对自己脑袋上的伤口根本不顾及,傻子就是傻子,不懂得照顾自己,孔有德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孙元化追了几步,呆呆地望着傻子和孔有德出了巡抚衙门,心中一片茫然。傻儿子虽然摔破了脑袋,万幸还活着,没被自己一时慌慌张张地杀死。
此时,那只扑楞蛾子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飞过孙元化眼前,正扑楞着翅膀朝门口飞去。
傻子先救下辽海监军道王徵(王征),和登莱巡按副使宋光兰等人,他们与孙元化一样,都是当时最杰出的科学家,孙元化特意请他们到登州来协助自己铸造火炮,设计炮台、训练炮兵,打造“火车营”。傻子接着又救下登州知府吴维城、同知贾明杰、分巡道监军王梅等登州城里的大大小小官员及他们的家眷。
登州城被攻破后,他们知道大祸已经临头,人人家里都慌作一团,他们本人在正屋大堂上坐立不安。傻子拉着孔有德一家家赶过去救他们,他们在得知孔有德不会杀他们、不会为难他们一家之后,惊慌恐惧神情才逐渐安定下来,然后很配合地被孔有德部下押去巡抚衙门看押。
傻子觉得十分庆幸,叔叔伯伯、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都活着。旋即又觉得哪里不对,哦,是了,他们都不像老爹孙元化那样要先杀家人,然后自杀。
傻子心中一动,立即醒悟过来,登州城被攻破,罪责天大,难逃一死的只有三个人:孙元化、张可大、张焘。孙元化选择了畏罪自杀,那么总兵张焘,总兵张可大两人会不会也畏罪自杀呢?
不行,不能让他们自杀,必须先救他们!
傻子于是紧紧拉着孔有德大手,急匆匆赶往登州总兵张焘府邸。还隔着老远,傻子就望见张焘府邸外的街道上塞满了叛军士兵。